「侯爺若真傷勢嚴重,為何你還要瞞著沈先?」問話的是多時未出聲的奎寧。


    在得知忠勇侯確實遇刺後,他怎麽還能坐得住?「我現在就去侯府一趟。」


    「那有禦醫,輪不到你。再說,你的醫術還能超過三位禦醫?」秋沁之白了他一眼,「蒼泠都能猜到我為何瞞沈先,你猜不到?至於擺出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嗎?」


    換做平時,奎寧還會與他掰扯,此時,「現在侯爺危在旦夕,我沒空跟你鬥嘴。」提起藥箱,「我這去找離參將,不勞大人。」


    「隨你。」


    秋沁之沒心思管他,一把拽過蒼泠,「跟我走。」


    直到倆人走出奎寧的營帳很遠,蒼泠才猶豫著開口:「沈先他,可能還未想到。」


    「嗯,應該能趕上送他父親最後一程。」


    眉頭緊蹙,蒼泠不解地看著秋沁之:「拖延他的時間,動搖他的決心,小師叔,你想做什麽?」


    「你該問,侯爺想做什麽?」秋沁之深深地吸了口氣,「一位瀕臨死亡的父親,卻不想見兒子最後一麵,你問我想做什麽?我還想問侯爺為何要將這麽難的事交給我?」


    短暫的沉默之後,「蒼泠,我也想問你一句話。」


    秋沁之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別人派來沈家軍探底的。」


    探底?蒼泠懂了:「你懷疑我?」


    沉著、冷靜,不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該有的樣子——「我不是,你憑什麽懷疑我?」捏緊的拳頭,失了平靜的眼眸,臉頰因為被無端揣測而感到屈辱——


    他,露出了一個尋常十五歲少年的情緒,憤怒。


    「我現在就離開這,如果你仍有懷疑,也可以帶我去衙門。」


    如他所願,秋沁之的眼底有些鬆動。可他不敢鬆懈,但忠勇侯遇刺一事,自己是才知道。


    「不錯,我是懷疑過你,」秋沁之毫不避諱,坦言道,「在一眾新入營的小兵裏,隻有你沒有戶帖。就連離洛第一個懷疑的也是你。你說,這些年,你去了哪?與何人結識?做過些什麽?」


    ——他去過哪見過誰做了什麽,我都想知道。可是,我不會逼他,也不會查他,我會等,等他有一天自己來告訴我。


    ——不止因為他是師兄唯一的徒弟,還因為他是蒼泠。我信任他,勝過你。


    當眼前的質問與無意中偷聽到的話,背道而馳,蒼泠的心底,生出了背叛。


    曾幾何時,秋沁之也學會了道貌岸然?


    指甲紮進掌心,他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戶帖,戶帖,」喃喃著,仿佛說給自己聽,「沒有了戶帖,這個人就不存在了嗎?」


    漸漸地,他紅了眼:「沒有戶帖,我就不是蒼泠了?」


    「沒有戶帖,入師門的那一天師父就知道我沒有戶帖。」


    「隻有你不知道。」


    因為秋沁之,會除盡來曆不明的人。


    「你還不知道,師父早已將掌門之位傳於我。」


    因為秋沁之,不屑。


    緩緩地放開握拳的掌,「家父姓蒼,大易一十三年,戰死漠北。無人立碑,無人燒紙,無人知曉他的墳在哪。」


    「蒼泠沒有家。師叔,滿意了嗎?」


    第31章 沈先


    有風吹來,汗濕的後背微涼。


    亦步亦趨緊跟,他的腦海中如潮湧般翻騰。


    門口的守衛見到他們有剎那的愣神,在秋沁之交出離洛令牌後,便很快給予了放行。


    「這是被逐出沈家軍了嗎?」


    「噓,估計是世子跑了,他也就待不下去了。」


    「哦……」


    他佝著背朝前走著,置若罔聞,目不旁視。


    直到成排的楊柳映入眼簾,來時的河堤蒼翠蔥鬱。腳步停住,他下意識地迴頭——褐色的營帳延伸的一角從高聳的木欄透出些許,紅衣鐵甲依舊。


    不過半月,嗬,不過半月。


    「捨不得?」


    眼眸低垂,「不是,」再迴首時,他的臉上已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是後悔為何不早點離開。」


    早一點離開,便不會心存幻想。再早一點,就沒有留戀。


    再早一點,沈先或許也不會失去他的父親。


    「若是沒有去處,不如先隨我迴府?」


    秋沁之偶爾也有溫潤如玉的一麵,儀表堂堂,氣質出塵。緋色的官袍熨帖,「至於將來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從長計議。」像極了一個長輩。


    「有勞師叔費心。」他望向長長的河堤,「在此之前,我想先去個地方。」


    ……


    馬車緩緩停下,冰涼的指尖撩起簾子一角。


    街對麵,黑色的大門朝裏打開,門廊下的紅燈籠早已取下,換上了一對紙糊的白燈籠。


    慘白慘白的,映照著「忠勇侯府」黑底金字的匾額。


    白綢素縞,披麻戴孝。


    沈先跪在靈柩前,挺直的背脊一語不發。


    一疊黃紙遞至他手邊,「先兒,給你爹燒些紙。」


    沉默的接過,一張一張黃紙放入火盆。紙遇火即著,火焰驀然躥升如毒蛇的信子,倒映在無助、仿徨的眼眸。


    他爹走了,就在他跨過侯府門檻的那時。


    「將軍!」


    「侯爺!」


    悲慟震天。


    他慌了神,跌跌撞撞跑過熟悉的院子。在這裏,他曾賣弄過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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