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想過來,若是他們一直像莊稼漢那般蹲著或坐著,即使蒼泠自己,也不見得能夠察覺異樣。


    他們又為何要看著沈先和他跟耍猴似地演上這麽一出?


    答案,是在清苦的藥味,月白的長衫進入營帳的一霎,才有了答案。


    眯起的眼看的是從帳簾縫隙透進的白,「小師叔,他的手早就髒了。」


    「嗯,可是,他踏入沈家軍的那天,我看到隻有濟世救人。」清風皓月,不及放下屠刀的一雙手。


    蒼泠奇了怪:「那你現在做的又是為了什麽?」


    蒼白的麵容浮上一抹笑顏,「朝廷的狗,還能做什麽?」秋沁之淺淺笑著,「不想髒了他的手,隻能髒了自己的手。」


    他頓了頓,又說道:「泠師侄,我們才是一樣的。」


    蒼泠,不想髒了沈先的手。


    可是,終有一天,那雙幹淨的手會沾染更多的血腥。


    而到那時,血腥之下,看的是,為的是誰。


    「泠師侄,別做多餘的事。」


    蒼泠看著他。


    秋沁之還是秋沁之,不為國不為民,為了個不愛他的男人,甘願當朝廷的狗。


    曾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雙手,現在仍為了那個人,剷平道路。


    蒼泠不由輕笑。


    「你笑什麽?」


    「我笑小師叔,還是那樣天真。」


    「是嗎?」秋沁之也跟著笑了起來,「泠師侄,小心遭報應。」


    第9章 沈先


    會不會遭報應,蒼泠不置可否。


    「既身為朝廷官員,就該遵循律法,難道不是嗎?」


    望向叉腰瞪眼和林校尉對峙的沈先,他覺得,秋沁之該擔心的是沈世子這頭強驢。


    堅硬的骨架撐起筆直的縫合線,遮住曬人的陽光,在地麵投射下一道有稜有角的陰影。


    「林校尉,」朝著不遠處喊了聲,「秋大人找您。」


    等他收拾殘局。他不說,林校尉也明白。瞧向自己投來的感激目光,蒼泠瞥向沈先。


    沈世子定定地看了,不,是瞪了他一眼,然後越過林校尉往他而來。


    大步邁開,重重地踩在地,似有仇有怨。


    「你為何幫他?」


    林校尉頓了腳步,苦笑著嘆了口氣,隨後消失在帳簾後。


    開門見山,沈先甚至可以說,毫不客氣。


    掰開對方的下巴將毒/藥塞進那人嘴裏,沈先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他怎能如此殘忍?不分青紅皂白。


    他踏出一步,置身在陽光下,嘴角似笑非笑。


    「你不是想知道我師承嗎?」答非所問。


    沈先楞了楞:「這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問你,你為何要幫秋沁之?」殺人,兩個字仿佛千斤沉重,他還是咽下了。


    蒼泠咧了咧嘴:「他是我小師叔。」


    「小師叔?」


    呆呆地看著他頷首,沈先有剎那的恍神。


    多麽簡單的理由,根本無需藉口。


    「就、就算他,是你小師叔,」僵硬地開口,沈先固執地認為,「你也不應該,這樣做。」


    眼睛不眨,蒼泠笑問:「不該做什麽?」


    喉頭一噎,沈先移開了視線:「不該,你不該這麽做。」方才對著林校尉大聲質問的勇氣,此刻卻隻剩喃喃。


    話出口又隱隱惱怒,也不知惱的是誰,怒的又是誰?明明錯的不是自己。


    上揚的弧度像是嗤笑他的懦弱,「不該殺人?」當然,蒼泠並不認為沈先會婦人之仁。


    「……你不要誤會,」不自覺地向前,沈先抓住了他的小臂,「我沒有責怪的意思。我隻是想說,縱使今天那人惡貫滿盈死有餘辜,也應由按律法處置。秋沁之如此做法,我不認可。」


    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眉宇間像極了嚴肅的忠勇侯。


    幽長地嘆氣後,「還是怪我啊。」


    「蒼泠,」見他沮喪地垂眸,沈先不由有一絲慌亂,「我不是怪你。何況,那種情況,不是你動手,秋沁之也本打算讓我動手。」


    詫異地抬頭,蒼泠看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少年。


    隻聽他言辭急切,「我知道,你擔心我做不到,」雙頰染上一層不自然的紅,一直紅到了耳尖,他低了聲,「我沒殺過人。」


    忽然,「可你也不該為我弄髒你的手。」


    瞪大的眼睛裏,映著麵無表情的臉。


    「你想多了。」


    「蒼泠,秋沁之是在試探。」


    從秋沁之莫名其妙試毒那刻開始,就在試探那四個人。沈先懷疑,是不是還有他們倆?掌下的小臂欲要掙脫,他牢牢抓住。


    「身為朝廷命官不以律法為先,他不是目無王法,就是早已知道底細。」這還不至於令沈先生氣,他氣的是,「若是後者,不明擺著戲弄我們?」


    「那又如何?」稍稍用力從燙人的掌心逃脫,蒼泠負手反問,「有證據嗎?沒有確鑿的證據,不過都是猜想。臆測朝廷命官,也可定罪啊。」


    「可是他……」


    「咳咳,背後議論朝廷命官,」帳簾後傳來虛弱的調侃,「二位覺得妥當嗎?」


    沈先張嘴就要反駁,蒼泠一把揪住他的衣袖。


    「沈世子,好言相勸一句,您隻是個小兵,連長/槍都還沒摸到。」不鹹不淡的話語,隔著帳簾忽高忽輕,「這裏是沈家軍,也是王軍,真當是在您自個兒的侯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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