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從窗邊抓起一隻手杖, 往前踉蹌了幾步。


    劉成顧不得許多,連忙上前扶住了宋詣。


    宋詣將揉皺了的書信塞入胸口的衣領中, 方才拐著手杖朝外大步走去。院子內的楊樹葉子落了滿地,他踩著哢嚓作響的樹葉,將屋簷上掛著的風箏扯斷。


    那是向中原傳遞他地址的風箏。


    「朕來這一趟, 本就是為了等著北狄和黎國交戰,到時起兵援黎。」宋詣眼前一陣發白, 他煩躁地一捏額心, 方才繼續道, 「盯緊西域的動向。」


    劉成還要再問, 宋詣卻已經推門出去了。


    蒙麵的林城立在不遠處的院牆下, 察覺到宋詣走來,彎腰行了個禮。


    「隨我去一趟黎國。」宋詣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院子裏僅剩下的幾人,詭異地沉默了片晌,「其餘的人,都要留在此處觀察西域十三部落的動向。」


    林城也有些震驚,卻還是躬身道:「是。」


    紅葉城的據點不宜聲張,便極為簡陋。


    從這裏出發,不光傷口沒能被妥善上藥,一路顛簸也無法換馬車。好在宋詣澆灌出來的藥草生出了蓓蕾,被他讓人連夜送往了京都,交給玉先生。


    一入秋之後,黎國的天氣便越發涼下來。


    加上幾場秋雨連綿,四處都是泥水,城內的空氣也變得潮濕起來。


    宋詣到黎國京都時,城內大雨傾盆。騎馬時打傘跑不快,這一路上,他都是披著鬥笠與蓑衣往城內的方向而來,滿身風塵狼狽難言。


    也不知道為什麽,城內熙熙攘攘。


    馬匹行走不快,林城率先翻身下馬,扶著鬥笠道:「臣先去買兩把傘。」


    宋詣騎馬走不快,幹脆牽著馬走到客棧外,將馬交給店小二去吃草歇息。因為下雨的緣故,客棧四處都是前來避雨的百姓,不少人點了幾盞熱茶且喝且聊。


    「長公主殿下與白將軍的婚事,怕是近了。」


    「應該是近了,保家護國的白將軍能娶到咱們長公主,也算是般配。聽說今天長公主要去廟裏,給白將軍出征祈福呢。」


    「下那麽大的雨,長公主也要去?」


    「那可不,聽說陛下想要在白將軍出征之前,將長公主嫁給白將軍呢。」


    「這麽說,長公主也算是對白將軍真心愛慕,不然金枝玉葉的,做什麽要冒著這麽大的雨去祈福。外頭的山路,這時候滿是泥水,怕是還會滑坡嘞。」


    宋詣牽著韁繩,站在雨水淅瀝的簷下,不覺收攏了手。


    小二扯了一把他手裏的韁繩,有些尷尬,「客人,您這韁繩……這馬匹,小的定然是會給您照看好的,不必擔心。」


    宋詣恍然,鬆開手來。


    他將馬匹交給店小二,下意識扶了一把鬥笠,片刻後才啞聲問道:「長公主當真要嫁給白息?」


    「這還有假?」店小二十分自豪,但凡是黎國的男人,沒有不仰慕白息的,「白將軍英俊瀟灑,又是我們黎國最勇猛忠誠的將軍,隻有白將軍配得上我們長公主。」


    宋詣垂眼看著衣擺被泥水濺上的汙漬,抬手抓住了馬背上掛著的手杖。


    他往前走了一步,步履並不穩當。


    店小二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憐憫起來,原來是個瘸子,不免態度又好了幾分,「我們長公主才貌雙絕,就是北狄的單於,還有齊國的皇帝,都有心求娶都求不到,若非真心也不會嫁給白將軍。」


    宋詣悶咳了幾聲,咬緊了牙關將滿口的腥甜咽下去。


    他轉身,將鬥笠扶正,走入一片暴雨中去。


    大雨傾盆,片晌便將他深色的衣擺打濕。雨幕模糊視線,所有人都朝著屋簷下擠過來,唯有宋詣朝著雨中走去,惹得店小二啐一聲怪人。


    宋詣身上的傷口先前是結痂了,隻是還未來得及穩固,他便一路騎馬顛簸來了黎京。


    此時傷口化膿出血,斷掉的骨頭在濕寒的水汽中一下一下地刺痛。他一腳輕一腳重地走在雨中,也不知道心頭堵的那一口鬱氣幾時才能散。


    簷下的眾人嘰嘰喳喳,忽然爆發一大聲喧譁。


    「長公主的車架來了!」


    「好大的氣派,上頭的明珠和寶石被雨水淋著,真是叫人心疼。」


    「那可是陛下的親妹妹,要什麽沒有?」


    一片稀裏嘩啦的爭吵聲裏,馬車軲轆碾過積水的地麵,發出一陣一陣的聲響。


    宋詣站在路中間,看著馬車原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手杖,身後一個人都沒有,長途的跋涉衣裳磨損破舊,滿麵的病色掩在胡茬下。宋詣的衣裳被雨水徹底打濕,淅瀝往下的水色染紅,片刻便在地上暈開一片血跡。


    駕車的宮人不得已放緩了車速。


    他揚起馬鞭,高高在上地看著站在雨中的男人,「長公主的車架,讓開!」


    宋詣沒說話,他沉默地站在雨水中,有些恍然。


    他死裏逃生,得知枝枝的婚訊,便不顧重傷未愈便孤身摸到黎國來。宋詣甚至連自己都還沒想明白,自己不管不顧地拖著病體,闖來黎國是為了看一看她是否真心誠意地喜歡了白息。


    還是想搏一搏,將她挽迴過來。


    車內的少女若有所感似的,撥開了一寸簾子。


    端坐在馬車內的少女綠衫紅裙,披著緙絲織錦的披風,蜿蜒裙角的金鈴鐺在馬車中瑣碎細響。她墨發高高挽起,累絲花冠垂著一顆一顆的珍珠,鬢邊珠玉琳琅,皎白麵頰微微低垂,是皇家矜貴天成的氣度。<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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