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在大聲哭呢,現在,燒得連哭都不知道哭了。伊藤醫生,這孩子……這孩子恐怕保不住……”


    高橋良子抱著孩子,坐在宋春萍麵前,亂了方寸,帶著哭腔道。


    “高橋太太,你別著急。伊藤醫生會有辦法的!”孟詩鶴說。


    “孩子體溫多少?”宋春萍將聽診器的觸頭伸進孩子的衣服裏,貼近孩子的心肺。


    “40.2度。”杏奈說。


    “這孩子犯了肺炎。需要住院輸液,但是,醫院裏沒有床位。”宋春萍說。


    “伊藤醫生,您能不能想個辦法?”孟詩鶴說。


    “醫院的病床,讓中國迴來的傷兵占了一半。”宋春萍說,“昨天,剛剛有個傷兵死了,騰出一張病床,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不介意。”高橋良子連忙說。


    “那好,先住上兩天。孩子病情好轉,你帶孩子迴家,如果孩子病情好轉得不理想,我再想別的辦法。”宋春萍說。


    “行。”高橋良子說。“謝謝伊藤醫生。”


    “杏奈,你帶佐藤太太去交費。”宋春萍說。


    “是。”杏奈應道。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孟詩鶴從宋春萍手中接到單子,急忙走了出去。


    “那好。杏奈,你帶高橋太太去病房吧!”宋春萍說。“23床!”


    “伊藤醫生,能不能幫我給高橋中佐和陽子打個電話?”高橋良子問。


    “一會兒讓佐藤太太幫你打。”宋春萍說。


    杏奈帶著高橋良子剛剛走出診室,小西醫生走了進來。


    “伊藤醫生,從明天開始,我們有得忙了。”小西醫生說。


    宋春萍抬頭看了看小西若香。


    “我這兒天天都在忙呀!”宋春萍說。


    “從明天起,每天要完成500人的體檢。”小西醫生說。


    “這麽多?”宋春萍吃驚地問。


    “征兵體檢的,還不止我們一家醫院。”小西醫生說。


    “日本需要這麽多兵?”宋春萍說。


    “聽說打下上海以後,還要打中國的首都南京,不知道要死多少日本軍人呢!”小西醫生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


    “你擔心什麽?”宋春萍問。


    “我的大兒子在第10軍,早些天也去了中國,你說我擔心不擔心?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


    孟詩鶴拿著繳費單走了進來。


    孟詩鶴問:“高橋太太呢?”


    宋春萍說:“杏奈護士帶高橋太太去了病房,23床。高橋太太想讓您給高橋中佐和陽子打個電話。”


    “我現在就去打電話。”孟詩鶴說。


    孟詩鶴小跑著走向護士站。


    “這佐藤太太和高橋太太是什麽關係呀,熱絡得很。”小西醫生說。


    “聽說是鄰居。”宋春萍說。


    “我咋沒有這樣的鄰居呢?”小西醫生說。


    “那你搬到高橋太太家隔壁去。”宋春萍說。


    “伊藤醫生,你什麽時候也變得油嘴滑舌的,誰教你的?我從來都沒見過你先生,哪天你引見引見?”小西醫生說。


    “我怕你被他嚇到。”宋春萍說。


    不知誰說伊藤醫生有個密友,很快就在醫院傳開了。宋春萍對此並不否認。


    因為這個傳言,對宋春萍沒有什麽壞處。


    “好啦好啦,不跟你說了。你還是想想,明天怎麽對付那500個體檢兵吧!”


    說完,小西醫生一扭腰,轉身走出診室,卻迎麵碰見拿著采訪設備的美由紀。


    “我是東京廣播電台的記者,兩位醫生,可以接受我的采訪嗎?”


    “采訪?”小西醫生問:“你閑得沒事做,跑到醫院采訪什麽?”


    “我想了解一下從中國迴來的這些傷兵,對這場日中戰爭的看法。”美由紀說。


    “那你可以直接去病房采訪。”小西醫生說。


    “我已經采訪了十名傷兵。”美由紀說。“我想知道,從醫生的角度,你們怎麽看待這些傷兵?有沒有聽到過傷兵對戰爭的不滿,或者……反思?”


    “反思?沒聽見,反咬,倒是碰見過幾迴!”小西醫生嘻嘻一笑,指著宋春萍說:“你采訪采訪伊藤醫生吧,她接觸的傷兵更多。”


    “上一次佐藤太太為塚本大佐擋槍,我已經采訪過伊藤醫生一次。這次,我想換個醫生,不然的話,聽眾會認為伊藤醫生是我找來的托兒。”美由紀笑著說。


    “您這是要瞄準我了?可惜,我不能接受你的采訪。”小西醫生說。


    “為什麽?”美由紀問。“您擔心什麽?”


    “我的兒子在第10軍。”小西醫生說。“每天擔憂兒子的安全,睡不著覺,吃飯不香,連那事兒都不想做。”


    “小西醫生,原來你說話也這麽沒有分寸?”宋春萍說。“美由紀小姐還沒結婚呢!”


    “我沒有說假話啊!”小西醫生說。“記者小姐,如果我接受你的采訪,剛才這番話,會被人認為我不喜歡這場戰爭。說不定,哪天醫院闖進個好戰分子,我會生命不保!”


    “不喜歡戰爭就是不喜歡戰爭。”美由紀說,“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小西醫生,我也不喜歡這場戰爭!”


    宋春萍抬起頭來,瞥了美由紀一眼。


    美由紀反戰,看來不假。


    “我做這個采訪的目的,就是告訴國民,戰爭殘酷無比,和平彌足珍貴。”美由紀說。


    “如果真是這樣,你可以采訪采訪平岡醫生。他接觸的傷員比我和伊藤醫生加起來都多。”小西醫生說。


    “在哪裏能找到平岡醫生?”美由紀問。


    “我帶你去。”小西醫生說。


    “天皇萬歲!”


    “天皇萬歲!”


    門外突然傳來唿喊聲。小西醫生和美由紀走到門口,朝外一看,走廊兩邊病房的日軍傷員,一起從病房裏湧出來,互相擁抱,齊聲歡唿,形如過節,竟將傷病忘到九天雲外。


    一個軍官,竟然興奮地卸下剛剛安裝好的假肢,重重地砸在地上。


    杏奈很不容易從傷兵中擠過來。


    “杏奈,出什麽事了?”小西醫生問。


    “你們沒聽廣播嗎?日軍攻陷上海,打贏了。”杏奈護士也喜形於色。


    “記者小姐,你看到了嗎?這些傷兵,挨了槍子兒,真是不冤!”小西醫生說完,轉身走進了她自己的診室。


    美由紀怔在當地。


    親眼見到的這一幕,美由紀從來沒有想到過。


    在她看來,傷兵們應該反戰吧?可她見到的完全不是這麽迴事,這些傷兵,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好戰。


    “打擾了。”美由紀向宋春萍鞠了躬,提著采訪設備,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美由紀迴到新聞部,收音機裏播放著本台自己編發的日軍攻陷上海的消息,劉簡之正伏在辦公桌上,用石田一郎的筆名寫戰事分析。田山木原將態勢圖上的上海,插上日本國旗,一個藍色箭頭,直指中國首都南京。


    形勢變化之快,美由紀沒有預料到,可謂是措手不及。連忙坐下來,開始編輯對傷兵的采訪。


    她不想放棄批評戰爭的任何機會。


    叮鈴鈴……


    桌上的電話鈴響起來。


    美由紀順手拿起電話筒。


    “上海攻陷了,你們東京廣播電台怎麽迴事?節目一點喜慶的氣氛都沒有?能不能開個直播?讓我們跟石田一郎討論一下什麽時候合適攻打南京?”一個聽眾連珠炮似的說。


    “抱歉,我們正忙著呢!”美由紀扣上的電話。


    緊接著,電話鈴又響了。


    美由紀再次接起電話。


    “新聞部。”美由紀說。


    “你混蛋!”對方罵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美由紀有些惱怒,用勁撂下電話。


    “怎麽啦?”劉簡之問。


    “一個畜生,不會說人話!”美由紀說。


    “醫院的采訪不順利?”劉簡之問。


    “那些傷兵活該!”美由紀說,“聽到攻陷上海的消息,一個個歡唿雀躍,連裝好的假肢都卸下來扔了。”


    “見到什麽,你就報道什麽吧。連假肢都卸下來扔掉,說明他非常的不理智。”劉簡之說。


    “不是不理智,是狂妄!”美由紀說。


    劉簡之看著美由紀,沒有再說什麽。


    這天晚上,美由紀迴到家,直接進了臥室,心中突然泛起萬念俱灰之感。她躺在床上,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相框。


    相框裏刊著一張去年拍的全家福。


    美由紀的目光落在鈴木六郎身上。


    鈴木六郎穿著學生服,眼睛笑眯眯的成為一條縫。美由紀感覺鈴木六郎正衝著自己微笑,跟著微笑起來。


    咚咚咚。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美由紀爬起來,把臥室的門打開。


    鈴木夫人走了進來。


    “我聽說,六郎他們已經在中國了?”鈴木夫人問。


    “是。”美由紀說。


    “下一步,六郎他們要參加打中國首都嗎?”鈴木夫人問。


    “極有可能會進攻南京。”美由紀說。


    “中國軍隊一定會死保他們的首都,你說,六郎他,會不會……”


    “別擔心,媽媽桑。六郎應該不會,他們離南京還遠著呢。”美由紀說。


    “真的是好擔心啊!”鈴木夫人滿臉愁容。“也不知道四郎什麽時候會被派往中國。”


    “四郎哥哥是高級參謀,即使真去了中國,也不會麵對麵跟中國人廝殺,不會有什麽危險。”美由紀說。


    “可是,美由紀,我不能不擔心啊!”鈴木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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