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正是淺草寺最為熱鬧的時候。


    淺草寺前的街道上,擁塞著各種小汽車、大卡車、馬車和一群在車水馬龍中穿梭的人們。


    一片特地開辟的空地上,分布著五光十色的攤位,吃的、喝的、玩的一應俱全。


    熙熙攘攘的遊客中,穿日本傳統和服的男女,明顯比銀座要多得多。相比於銀座,這裏更為傳統一些。


    淺草寺雷門上掛著的“雷”字燈籠,依然顯得威嚴。


    周滬森從寺前一個店鋪裏走出來,朝著程振奇的算命棚走去。他打算告訴程振奇,孟詩鶴已經迴家,安然無恙。讓程振奇晚上悄悄去他那裏,小酌幾杯。


    正要伸手掀開程振奇算命棚的門簾,周滬森突然聽見一陣刺耳的警笛聲。


    這警笛聲越來越大,轉眼間就到了街口。


    周滬森轉頭望向街口。隻見幾輛坐滿憲兵的摩托車、一輛黑色轎車和一輛卡車急速開來,在馬路中央停下。


    一個軍官從黑色轎車裏鑽出來,朝卡車上的憲兵做了一個行動手勢。憲兵們紛紛從車上跳下,端著槍,向街道兩邊的算命棚子撲去。


    一切都突如其來,遊人們紛紛避讓。


    周滬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怕給程振奇帶來麻煩,連忙避進一間店鋪。


    老老少少、肥肥瘦瘦的算命先生,一個個地被憲兵從算命鋪子裏推攘出來,押上卡車。


    “怎麽迴事?老板,政府這是要禁止算命了麽?”周滬森身後的夥計問道。


    “不像是要取締!看情形,多半是哪位算命先生犯了事,惹毛了憲兵!”老板說。


    “快看,那個胡子老頭,個頭好高啊!”


    “是,看他樣子,年輕時可能是個軍人!”


    周滬森知道,他們說的是程振奇,心裏不免焦急起來。


    連淺草寺的遊客都知道,程振奇像個軍人,高橋中佐怎麽會不知道?


    阪上啊阪上,你就不能裝得像那麽迴事一點嗎?


    “出了什麽事?”周滬森問走近一位戒備的憲兵,問他。


    “不知道!”憲兵兇巴巴地說。


    必須馬上把情況報告給宋春萍或者劉簡之。


    迄今為止,關於程振奇的一切,全都來源於程振奇的口述。盡管孟詩鶴對程振奇非常信任,程振奇到目前為止的所有表現也可圈可點,但周滬森知道,必須對突來的變動有所防範。


    萬一程振奇過不了高橋圭夫這一關,把事情抖落出來,那就一切都完了!


    周滬森從圍觀的遊客人群中走出來,鑽進旁邊的小巷子。


    巷子很窄,兩壁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米。


    周滬森做夢都沒有想到,高橋圭夫、竹下健太郎和武田泰一,竟迎麵從小巷走來。


    周滬森的第一個反應是,把手伸進褲兜。


    他的褲兜裏有一把槍。


    周滬森相信,最多費時三秒,他就可以將迎麵走來的高橋圭夫和他的兩個隨從幹掉。


    說不定,淺草寺前的那些憲兵,會不管不顧那些算命先生,聽到槍聲,一窩蜂地朝這邊衝來。


    這樣,程振奇或可脫險!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幹。


    特工生涯剛剛開始,不能就這麽玩沒了!


    高橋圭夫越走越近。


    周滬森已經能聽清楚他們說話的聲音。


    盡管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


    “淺草寺還有多遠?”高橋圭夫問。


    “出這個巷口就是。”竹下健太郎說。


    “這個巷口太窄。”高橋圭夫說。“那些算命先生,多半居住在這片區域。你告訴中村雄二,審訊的第一步,就是問出每個算命先生的住址,搜查每個算命先生的家,查找便於核對筆跡的所有東西。”


    “是!”竹下健太郎說。


    高橋圭夫等三人急匆匆地走到近前,周滬森側身讓過。


    沒有誰對周滬森瞧上一眼。


    周滬森不知道高橋圭夫說的“核對筆跡”是什麽意思,繼續沿著小巷,急步往前走。


    他必須盡快把程振奇被抓的消息,告訴宋春萍。


    走出巷口,周滬森一眼看見了淺草旅館的巨大標牌。周滬森知道,旅館有電話,但是,周滬森覺得找個電話亭打電話更為保險。


    周滬森懷疑,淺草旅館的電話,或已被憲兵司令部監控。


    “打擾了。”周滬森攔住一個穿和服的男子問道:“這附近,哪裏有電話亭?”


    男子朝前一指,“出巷口右拐就是。”


    這時候,宋春萍正在東京dg醫院的一間病房裏,挨個檢查新入住進來的日本傷兵。


    一個下肢潰爛的日本兵,躺在病床上,眼神呆滯,如同一具活死屍。


    “你必須截肢。”宋春萍對士兵說。


    “我的……絕不截肢。”士兵說。“你治好我的腿,我要重返上海打仗。”


    “你就那麽愛打仗?”宋春萍問。


    “我的……帝國軍人。不打仗,要我們軍人做什麽?”士兵說。


    “年輕人,我鄭重告訴你,12個小時以內,如果你不截肢,會有生命危險。截不截,你自己看吧!”宋春萍說。


    走廊外突然傳來護士的唿喊聲。“伊藤醫生,接電話!”


    “來啦!”宋春萍大聲應道。然後扭頭對杏奈說:“你去幫我接一下電話。


    杏奈說“是,”走了出去。


    “怎麽樣?”宋春萍對士兵說,“如果你同意,請你在這上麵簽個字。”


    宋春萍打開病曆夾,翻到簽字頁,遞到士兵麵前。


    士兵仍然猶豫著。


    “那麽好吧,作為拒絕截肢處理。”宋春萍在病曆上寫下“本人拒絕截肢”幾個字。


    杏奈護士走了進來。


    “有個叫麻生四郎的先生,說他的太太得了急症,想讓您……”


    麻生四郎?


    這是特工組事先擬定的緊急聯絡信號,提示周滬森有緊急情況報告。


    “我知道了!”宋春萍說。“你去把平岡醫生給我叫來。”


    “好的。”杏奈走了出去。


    半分鍾以後,平岡醫生快步走了進來。


    “伊藤醫生,你找我?”平岡醫生微笑著說。


    “這位病人不願意截肢,我說服不了他。看你的了!”宋春萍把病曆交給平岡,轉身走了出去。


    “伊藤醫生,你等等!”平岡急道。


    宋春萍卻漸漸走遠。


    “杏奈護士,你知道伊藤醫生急著去哪兒?”平岡問站在一旁的杏奈。


    “你都不知道,我哪裏知道?”杏奈說。


    “你真不知道?”平岡說,“你不跟我說實話,這個病人,還是等伊藤醫生迴來再處理吧。”


    平岡醫生把病例丟在病床上。


    “就你這樣,還想追到伊藤醫生,你做夢去吧!”杏奈說。“你不肯幫忙,我去找小西醫生。”


    杏奈從病床上拿起病曆,平岡有一把搶過。


    “要命還是要腿?”平岡生硬地對腿部潰爛的士兵說。“如果你堅持不截肢,我在這病曆上麵,再簽上一個字,明天一早,你就可以準備進神社了。”


    士兵沉默不語。


    平岡醫生拿起筆,在伊藤醫生的名字下,簽上字。


    “杏奈護士,給他準備骨灰盒。”


    平岡把病曆丟給杏奈,朝門外走去。


    “我截!我截肢!”士兵大聲喊道,接著哇哇哭起來。


    平岡收住腳步。


    “看到沒有?杏奈護士,死是很可怕的,就算是帝國士兵也不例外。”平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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