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振奇隱在牆角,遠遠盯著田村津喜的一舉一動,奇怪田村津喜為何一下子變得如此彬彬有禮。他轉頭朝後麵看了一眼,連忙跟了上去。


    走出巷口,田村津喜看到淺草旅館的巨大招牌,迴頭向巷子內望了望。


    程振奇就近躲在一根電線杆後麵,遠遠盯著田村津喜。


    慌亂中,背在身上的布袋掉落在地上。


    但他不敢彎身去撿。


    在離程振奇不遠的轉角,劉簡之睜大眼睛,遠遠盯著程振奇。


    不見有什麽異常,田村津喜徑直朝淺草旅館走去。


    程振奇撿起布袋,連忙跟上去。


    “歡迎光臨!”侍應生欠欠身子,把門拉開。


    田村津喜昂著頭走了進去。


    看見田村津喜走進旅館,背著布袋的程振奇立即掉頭,原路返迴。跟在後麵的劉簡之躲閃不及,隻能與程振奇打了個照麵,繼續走向巷口。


    程振奇背著布袋,沿著小巷走了一段,然後拐進一條僅容單人通過的小巷,收住腳步,迴頭觀望。


    沒有人跟上來。


    程振奇放了心,繼續前行了200多米,在一個寫有“阪上赤井”的小牌子門前,打開門鎖,推門而入。


    屋子裏家徒四壁,除了一個衣櫥和房子中間的矮腳茶幾。


    程振奇走進門來,轉身把門關上,放下裝簽筒的布包,走進廚房,擰開水龍頭,喝了口水,然後坐到衣櫥邊的鏡子跟前,看著自己的臉。


    當年在奉天救了那位女中學生之後,程振奇立即迴到營房,拿出剃刀剃掉絡腮胡子,脫掉軍服,換上便裝,從枕頭底下取出幾塊銀元,匆匆出門。


    誰知團長帶著兩個士兵,把他堵在屋內。


    團長得到程振奇打死兩個日本兵的消息,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帶人趕到程振奇的住處。


    見到程振奇的一身打扮,團長二話沒說,拿出兩根金條,遞給程振奇。


    “我的車就在營房門口,你開上車,趕緊出城!出城以後,把車扔掉!”團長說。


    “謝謝團長救命之恩!”程振奇雙膝下跪,泫然淚下。


    團長還是連長的時候,程振奇就跟著他。


    但團長保不了連長。


    “鬼子蓄意欺負咱中國人,這口氣我忍很久了。”團長說。“換我也打死他丫的!”


    程振奇抬起頭,望著團長。


    “程振奇,你還磨嘰什麽,日本人正在旅部要人呢,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團長說著,伸手拉程振奇起來。


    程振奇站起身,快速走到營房門口,剛剛坐進車裏,就看見一整車日本兵急速駛來。


    等滿載日本兵的汽車開進東北軍的營區,程振奇急忙發動汽車,開車朝南駛出沈陽。


    出沈陽不到三公裏,汽車就沒油了。程振奇棄了車,連夜奔鞍山方向而去。


    半夜時分,程振奇急行到達鞍山。


    一進鞍山,程振奇便看見大量日本兵牽著軍犬,正在馬路上四處巡查,滿街貼滿了緝拿程振奇的通緝令。


    日本人的行動不可謂不快,抓捕程振奇的決心,也不可謂不大!


    程振奇知道鞍山不能容身,連夜向東,奔往鞍山東南的千山。


    這千山南臨渤海,北接長白山,群峰拔地,萬笏朝天,雖無五嶽之雄峻,卻也有千峰之壯美,自古就是佛教興盛之地。


    好吧,我就在這千山之上,出家修行,當個和尚。


    大安寺的方丈收留了他。


    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月,一隊日本兵就來到千山大安寺搜查,逼要方丈交出程振奇。


    程振奇在一個小和尚的幫助下,急速逃離千山,一路向南,來到大連。


    不能如此窩囊地活著。


    日本人的晦氣,這輩子找定了。


    程振奇拿出一根金條,賄賂一名日本商船的二副,悄悄來到了日本,最後在這淺草寺門前,以阪上赤井之名,做了一名算命先生。幾年下來,居然累積了一些名聲。生意遠遠好於同在淺草寺前算命掙錢的其他幾位算命先生。


    讓程振奇沒想到的是,田村津喜居然鬼使神差,來到程振奇的算命棚子算命。


    結果已經很明朗:兇。


    淺草旅館是一棟四層樓的水泥建築,在一堆老式日本木屋群中,顯得鶴立雞群。


    天黑下來之後,旅館大堂正中的一盞多頭吊燈,將大堂照得亮堂堂的。


    兩個女服務生站在接待台前,正在為一對夫婦辦理入住。


    劉簡之給一個住在附近的采訪對象打了個電話,約在旅館大堂見麵,然後坐在大堂右側的一張三人沙發上,看著一份報紙。


    他知道那個算命先生與日軍少佐之間,有某種牽扯。說不定,會出一條大新聞。


    於是他耐心等待。


    隻聽女接待員問那對夫婦:“兩位從下關來?”


    “是的,光是在路上就花了兩天時間。”男客人迴答說。


    “是嗎?那真是辛苦了!”女接待員說著,雙手遞上鑰匙:“您住311房間。這是您房間的鑰匙!樓梯在左邊。”


    “謝謝!”男客人欠欠身。


    “淺草寺就在這旁邊吧?”女客人問。


    “是的。”女接待員說。“穿過左邊的小巷,走到頭,就是雷門。”


    男客人再次說了聲謝謝,領著太太,提起行李,走向樓梯。


    “歡迎光臨!”侍應生說。


    劉簡之抬頭朝門口一看,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男子走了進來,目光巧不巧地正與他的目光相對,隻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這人。


    穿黑色和服的男子徑直走到接待台前。


    “請問先生,您住店還是找人?”女接待員問。


    “我找人。”隻聽和服男子說,“有一位從滿洲迴來的田村津喜少佐,是住在這裏嗎?他告訴過我房間號,可是我……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劉簡之抬起頭,瞥了穿和服男子一眼。和服男子迴過頭,劉簡之連忙低頭看報。


    女接待員說:“請您稍等,我幫你查查!”


    “謝謝!“


    和服男子又迴頭觀察,發現劉簡之仍然坐在大堂右側的沙發上看報紙。


    “找到了,先生。”女接待員說。“從滿洲來的田村津喜少佐,住在二樓212房間。”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就是212號房間。謝謝!謝謝!”和服男子忙不迭地說。


    “先生,您要先給田村少佐打個電話嗎?”


    “不用了,我直接上去。田村少佐正在房間等我呢!”和服男子看了一眼接待台上的電話機說。


    “歡迎光臨!”


    一個日軍大佐推門走了進來。


    劉簡之放下報紙,站起身來。


    “城田大佐!”


    “抱歉,佐藤君。讓你久等了!”城田大佐說。“我們去酒吧坐坐?”


    “不用了吧?這兒很安靜。”劉簡之說。


    “好吧。”城田大佐在沙發上坐下來。


    和服男子瞥了劉簡之和城田大佐一眼,轉身走上二樓。到了樓梯口,又轉過臉來,看了劉簡之一眼。


    劉簡之跟大佐正說著什麽。


    和服男子放下心來。


    走到202號房間門口,和服男子停住了腳步。見走廊無人,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


    這時,田村津喜房間浴室裏的水龍頭,正嘩啦嘩啦地放著熱水。田村津喜脫光了衣服,泡在浴缸裏洗澡。


    死神即將來臨,田村津喜渾然不覺。


    作惡的人,大都如此。


    “哢嚓”一聲,和服男子打開門鎖,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反手把門掩上。然後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朝窗下看了看。


    窗戶臨街。


    有幾棵低矮的樹,一輛汽車停在窗下。


    和服男子放下窗戶,慢慢走向浴室,猛然把門簾掀開。


    正泡在浴缸裏的田村津喜,突然看見和服男子進來,一時不知所措。


    “你……你是誰?你想要幹什麽?”田村津喜驚恐地問道。


    和服男子平靜的說:“我不要什麽,就想要你的命。”


    “你……你想要我的命?”


    “沒錯!”和服男子說。“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讓你自行了斷!”


    田村津喜感到大難臨頭,顧不得赤身裸體,爬出浴缸,不顧一切地往浴室外衝。


    “想逃?沒這麽容易!”


    和服男子一把抱起田村津喜滑溜溜的身子,用勁把田村津喜扔迴浴缸。


    水花四濺!


    田村津喜再次掙紮著爬起來往外衝。


    和服男子再次抱起田村津喜,不料腳底一滑,和田村津喜同時摔倒在地。


    浴室的洗臉盆被打翻,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田村津喜趁機爬起來,赤身裸體地衝出浴室,撲向房間門口。


    和服男子再次將田村津喜一把拉迴。


    “你,你到底是誰?”田村津喜開始麵露恐懼。


    “八年前,你在奉天,帶著兩個兵,欺負一個女學生,這事,你還記得嗎?”和服男子問。


    田村津喜驚訝地盯著和服男子的臉。


    程振奇的照片,田村津喜已經看過千百迴,不想在今天,再次見到了程振奇的真身。


    “你是……東北軍的程振奇?到處找不到你,原來……你跑到……跑到東京來了?”


    “我不來東京,怎麽找你索命?”


    田村津喜趁程振奇不備,不顧一切地再次衝向房間門口。


    門被田村津喜打開。


    程振奇閃電般朝田村津喜衝了過去,一把尖刀從後背刺入田村津喜的身體,幾透前胸!


    程振奇拔出刀來,田村津喜“噗通”一聲,撲倒在房間門口。


    兩名住客剛好上樓,見此情景,厲聲尖叫。


    程振奇關上房門,走到窗前,朝外望了望,縱身跳了下去。


    兩名住客驚魂不定地從樓梯跑下,邊跑邊喊:“殺人啦!殺人啦!”


    女接待員驚問:“你說什麽?”


    “212……212……212,有人殺人啦!”


    女接待員拿起電話筒,連忙打電話報警。


    “警察局嗎,我這裏是淺草旅館,這裏,這裏有人被殺了!”女接待員氣喘籲籲地說。


    “好像出了什麽事,城田大佐。我們改天再聊?”劉簡之說。


    “好吧!”城田大佐說。


    “謝謝!”劉簡之朝城田大佐欠欠身。


    城田大佐朝樓梯看了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劉簡之拿起相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走到接待台前。


    “我是東京廣播電台的記者佐藤彥二。請問,發生了什麽事?”劉簡之問。


    “殺……殺人啦!”女接待員哆嗦著說。


    劉簡之走上樓梯。


    女接待員連忙跟在劉簡之身後,爬上樓梯。


    上了二樓,劉簡之看見幾個住店客人正在走廊上圍觀,連忙上前,撥開幾個圍觀者,伸出手指,探了探田村津喜的鼻息。


    “這人已經死了。”劉簡之對女接待員說。


    “是……是嗎?”


    劉簡之拿起相機,對著田村津喜拍照。閃光燈的強光在田村津喜的屍體上閃了兩下。


    服務生看見滿屋水漬,想走進房間,被劉簡之一把拉住。


    “保護現場,等警察來。”劉簡之說。


    “是。”接待員說。


    劉簡之又把相機對著浴室,拍下幾張照片。


    程振奇先從窗戶跳至汽車車頂,再從車頂跳到地麵,飛快地跑向淺草旅館東側的樹林。


    就在從田村津喜後背抽出匕首的一刹那,程振奇的臉上和衣服上,被噴滿了血。以至於程振奇從一對情侶身邊跑過時,嚇得那對情侶失聲尖叫。


    程振奇看見兩輛警車正鳴著笛,亮著一閃一閃的警燈,快速開近,連忙隱身樹後,從容避過。


    就在那對情侶恐懼的目光之下,程振奇沿著隱約可見的公園小徑,快速離去,終於消失不見。


    “我得去告訴警察。”情侶中的男人說。


    “你別多事,”情侶中的女人說。“我一秒鍾都不想待在這裏,你……你快送我迴去吧。”


    “好吧。”情侶中的男人瞥了一眼停在淺草旅館前的兩輛警車說。


    一到淺草旅館門口,38歲的內山警署長和幾個警察跳下警車。


    “我們來得夠快,兇手可能還在旅館裏麵。福山警員,趕快把整座旅館都包圍起來!”內山警署長大聲吩咐道。


    “是!”福山警員轉頭對其他的警員說,“散開,包圍旅館!”


    “是!”警員們立即四處散開。


    內山警署長帶著福山和兩個探員,走進旅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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