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雪垛上鋪開銀霜。


    林川嗬出的白霧剛升到半空就被寒冷扯碎。


    遠處的馴鹿打著響鼻,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娜斯塔霞笑起來,異色瞳映著北鬥星:


    “索倫漢子娶女人,得有拿得出手的聘禮……”


    “什麽樣的聘禮,算是拿得出手的?”


    “要你親手打的狼牙。”


    娜斯塔霞把凍紅的手搓了搓:"開春頭場雨後的獨狼牙。要公狼的牙,帶血槽的。"


    林川望著她的鼻尖:”為什麽非得是獨狼?"


    “母狼離群要麽是懷了崽子,要麽是活夠了。”


    娜斯塔霞低聲道:“而離群的公狼,性子狠,如果你能打到,才算是真漢子。”


    林川的聲音被風吹得發顫,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狼牙掛墜的銀鹿角:"打完狼就成親?"“打完狼要剝皮鞣製,得用草藥熏夠九日。”娜斯塔霞臉色紅起來:”還得請薩滿算吉日,等白樺樹淌第一道漿,等冰排撞碎在黑龍灘......你來娶我,我就跟你走。"


    林川瞥見她藏在亂發後的耳尖通紅:"這麽多規矩?"“嫌麻煩?”娜斯塔霞突然拽過他衣領,帶著鬆脂味的熱氣嗬在他凍僵的鼻尖:”你們漢人不是最愛說''三書六禮''?聽說提親還要抬豬扛羊?"


    “現在沒有那些規矩。”林川笑起來:“托爾多說等著喝穿心酒,是什麽意思?”


    “穿心酒?”娜斯塔霞羞赧起來,呢喃道:“成親晚上才喝的……”


    “怎麽喝?”林川愛看她羞紅臉的樣子,問道。


    娜斯塔霞瞪了他一眼:“把燒酒澆在燒紅的獵刀上,你敢喝我就敢嫁。”


    “我當然敢喝。”


    林川低聲道:“我恨不得……今晚就喝……”


    他一把拉過娜斯塔霞,輕輕抱住她。


    月光被雲層吞沒,雪原陷入短暫的黑暗。


    唇角掠過溫熱的觸感,帶著血腥味的吻稍縱即逝。


    林川睜開眼,少女已經蹦蹦跳跳走向希楞柱。


    鹿皮靴在雪地踩出兩串深坑,淡金長發在月光下宛如流動的麥浪。


    “想得美!”


    她的聲音混在風裏:“等獵到獨狼再說……”


    ……


    天邊泛起魚肚白,積雪從希楞柱頂的獸皮簾上抖落下來。


    林川被此起彼伏的鹿鈴聲驚醒。


    掀開厚重的熊皮褥子,寒氣像刀子般紮進鼻腔。


    營地裏已騰起好幾處炊煙。


    女人們正用犴骨刀刮著凍硬的鹿皮,油脂碎屑濺在雪地上,被早起的雪鵐啄食。


    “林川安達!”


    達魯族長的兒媳阿尼格抱著樺皮桶路過,桶裏泡著昨夜剝下的獸皮:“來嚐嚐新熬的鹿奶茶,娜西婭往裏加了紅莓冰珠!”


    她故意把少女名字咬得響亮,引得周圍婦女哄笑。


    林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四下看了看,瞥見不遠處周鐵栓和周鐵柱的身影。


    兩兄弟正蹲在營地邊緣的鞣皮架前,一本正經地跟著娜斯塔霞學鞣皮子。


    營地東頭傳來拉栓聲,烏裏正在試槍。


    托爾多裹著光板羊皮襖鑽出帳篷,踹醒蜷在雪橇底下的溫可都:“懶狗!再磨蹭連兔子屎都撿不著!”


    烏裏正往伯丹步槍裏填自製藥彈,彈殼上還留著銼刀打磨的痕跡。看到托爾多出來,便大笑道:“溫可都能爬起來嗎?昨晚上他喝得太多啦。”


    “誰說我爬起不來?”


    溫可都嘟囔著從皮子裏爬起來,腦袋“砰”的一聲撞到雪橇,痛唿一聲,又倒了下去。


    “你看看我說啥呢?”烏裏搖了搖頭,哭笑不得。


    一群孩子正圍著林川的雪橇打轉,劉海娃坐在中間,也不知道在給他們講什麽故事。


    有個戴兔皮帽的小子伸手摸向一旁的高粱酒罐,被拎著奶壺的婦人一巴掌拍開:”猴崽子!這可是寶貝,碰碎了把你吊樹上!”


    熱鬧的清晨,林川的眼裏隻有娜斯塔霞。


    她沒戴那頂標誌性的白貂皮帽,淡金長發用鹿筋草草束起,正用犴脛骨刀處理皮子。


    林川走過來,她頭也不抬地甩過個皮囊:“喝了,解酒。”


    皮囊裏是混著鬆針的苦茶。


    林川灌下一大口,被苦得皺眉。剛要說話,娜斯塔霞一眼瞪過來。


    嚇得他隻好硬著頭皮,咕嘟咕嘟喝光。


    周老大和周老二對視一眼,偷偷笑了起來。


    托爾多扛著雙筒獵槍晃過來,槍管上綁的獸骨鈴叮當作響:“林川安達,等會兒跟著溫可都學下套。你那漢人的細皮嫩肉……”


    話音未落,隻聽見“噗”的一聲。


    托爾多身形猛地一頓,死死地閉住嘴巴,大氣不敢喘一口。


    一把獵刀釘在他腳邊雪地裏,刀柄纏的紅綢帶獵獵飛舞。


    “娜斯塔霞……”托爾多訕笑道:“我就是跟林川安達開個玩笑……你別拿飛刀甩我啊……”


    “嬸兒!你會飛刀?”周鐵栓驚唿一聲。


    “鐵栓,你叫她什麽?”林川一陣心驚肉跳。


    這娜斯塔霞人長的好看,沒想到竟是一頭母老虎,周鐵栓這麽叫她,怕不是要遭……


    “嬸兒啊……”周鐵栓看了一眼林川,納悶道:“叔,你媳婦兒我不是應該叫嬸兒嗎?”


    林川看著娜斯塔霞遞過來的眼神,連連擺手:“娜西婭,不是我教他這麽叫的……”


    娜斯塔霞“噗嗤”笑了一聲,不理林川,轉頭對周家兄弟笑道:“你們想學飛刀?”


    “想!”周家兄弟腦袋點得像撥浪鼓。


    “我還會打獵,要不要跟我學?”娜斯塔霞問道。


    “要!”周家兄弟腦袋點得那麽快,林川看著都有點暈。


    “那以後聽誰的?”娜斯塔霞笑咪咪地問道。


    “聽嬸兒的!”周鐵柱毫不猶豫,大聲喊道。


    周鐵栓則愣了一下,嘿嘿樂了起來。


    “嗯?”娜斯塔霞目光盯著周鐵栓。


    “嬸兒,你和叔的,我都聽……”周鐵栓不好意思笑起來。


    “哦對對……”周鐵柱後知後覺,看到旁邊林川要殺人的眼神,連忙吐了個舌頭:“都聽,都聽……”


    “行。”娜斯塔霞笑著點點頭:“學做皮子這幾天,我教你倆飛刀!”


    “娜西婭,這樣不太好吧……”


    林川剛想象征性地說一嘴小孩子學這個幹嘛,便看到娜斯塔霞眼裏的殺氣……


    他急中生智,趕緊改口道:


    “我也要學……”


    “想得美!”


    娜斯塔霞嘴上拒絕,目光中卻有股攝人魂魄的笑意:


    “等獵到獨狼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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