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利亞幾乎是一到公司就去了心理諮詢室,她以為她會比秦律上班的時間更早,但她的確沒有想到的是,秦律前一天是在公司住的。


    而當睡眼惺忪的秦律抱著自己的枕頭走出來,順手將其丟到辦公椅的椅背和座墊中間用來承托住自己的腰的時候,眉毛快皺起來擰成一團的利亞才想起來,當初設立這個辦公室的時候,就是在房間裏做了一個裏屋出來,供秦律休息用,隻不過利亞沒有想到,除了睡午覺和堆放自己的一些東西之外,秦律會真的住在裏麵。


    秦律在上海不是沒有自己的房子,那個地方利亞和娜娜都去過,裝修得不錯,窗明幾淨,采光很好,雖然不算很大,但相比起別的來上海打工的外地人來說,已經是好了很多了。


    秦律的家人都在北京,上海隻有她自己,和三四個在上海工作,很偶爾才會見一麵聚一聚的朋友,所以雖然那個房子隻有秦律自己一個人住,但也好歹不算特別孤單。


    “所以你確定不需要我給你配備一個助手嗎?你都忙得要住在公司了。”


    不過利亞還有一件事,沒有馬上就說出來。


    公司裏的保潔和保安其實在下班之後都會巡視一下公司的辦公樓層,看看還有多少人在公司加班,或者可能誰的貴重個人物品落在了公司。


    超出預期的情況他們一般都會在第二天告訴娜娜或者直接報告給利亞,但也許是因為平常他們對心理諮詢室的情況就知之甚少,而秦律休息用的裏屋又確實比較隱蔽,再加上整個大樓雖然嚴格管控進入的人員,但對於離開的人,卻並不多加用心,總之,利亞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秦律會住在公司這件事。


    “放輕鬆~”今天的秦律這兒沒有新鮮的橙子,除了咖啡機和咖啡粉,她這裏隻有一箱剛到的內蒙的朋友寄過來的純牛奶。


    她給利亞拿了一瓶出來。


    “我朋友自己家產的,她說好喝來著,我沒喝過,喏,第一瓶用來借花獻佛,嚐嚐”隨後,秦律給自己也開了一瓶,她桌上好像沒什麽零食之類的存貨,那大概這就是她的早飯了,“別那麽緊張嘛,我一個醫生都不慌,你也就別老是如臨大敵一樣的了,助手的事情我真不急,看緣分什麽時候到嘛。至於睡在公司的事情,你知道的,我雖然有一台車,但那是因為我家離公司比較遠我才買的,前兩天我去了趟外地見了一個朋友,迴來的路上車胎爆了,在修呢,我是懶得去擠地鐵了,上海的地鐵麽你知道的呀,等我迴到家就什麽都別幹了,光睡覺就行了,我得累死,所以我就幹脆住公司了,你不會怪我亂用公司資源的呀對吧?”


    她思維清晰地說了一堆的話,最後試探著問利亞會不會怪她,但這分明不是試探的意思,倒像是耍賴,利亞也隨便她,利亞為自己的公司聘請的醫生,就算大晚上的用公司的場地開趴,隻要最後能把地方恢複原樣,她怎麽用公司的資源利亞都沒意見。


    更何況她手裏還有一瓶來自於秦律朋友家的奶牛身上的牛奶,頗有些吃人嘴軟的意味了。


    可能是原產地直裝直發的確實會更好一點,濃厚香醇的奶香味經過冷鏈運輸一點都沒有在途中丟失掉,那種味道,比利亞昨天的奶白糕更能唇齒留香。


    不過這瓶牛奶倒是讓利亞再次想到了正在家裏安靜呆著,已經記不清上一次開封是什麽時候了的塔塔的母親寄過來的椴樹蜂蜜,那種來自於遠東椴樹上的蜂巢裏取出來的,隻是把雜質過濾出去就即刻裝罐的純淨一直都讓利亞很喜歡,隻不過她是真的會忙到忘記吃,所以每次打開冰箱,那半罐椴樹蜂蜜都是冰箱裏不變的組成,像是從冰箱第一次被利亞開啟,那罐蜂蜜就呆在那裏,和冰箱長在一起。


    早飯利亞是在家裏吃的,這次她沒有隨便啃一口當作對付,她認真地把切成薄片的法棍塗上絲滑的酸奶,往上撒了些肉桂,和一些新鮮的海南的芭樂果肉,再給自己榨了一杯鮮橙汁,她甚至很有儀式感地把吃幹淨的杯子和盤子都洗幹淨了才出門去上班的。


    所以現在的利亞雖說不撐,但也確實不餓。


    秦律走到窗邊,旋轉窗框上的把手,把窗打開,新鮮的空氣和陽光一下子灑進來,秦律站在窗邊,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她幹脆靠在了窗邊跟利亞說話。


    她的辦公室已經一個晚上沒有接觸過新鮮空氣了,也一個晚上沒有見過暖和的陽光了,早上的陽光並不刺眼,,反倒是很有著些比鬧鍾更好使的喚醒效果,秦律每天早上來到辦公室,一定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窗子打開,她喜歡讓陽光撲到她的臉上,她稱之為“陽光喚醒大法”。


    “所以呢?你的車怎麽車胎就爆了?現在的天氣又不熱,你的車也會定期去做車檢,出什麽突發問題了?”


    “被幾顆釘子紮破了,就在我迴來的路上,我當時是哭笑不得,然後我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朋友,她讓我看看周圍是不是正好有汽車維修的店,我看了一圈,還真有,她就在電話裏笑了,當時她還沒走遠,所以最後我是被她送迴來的,不過等她來的過程中我去掉了附近的監控,備了案,這兩天在處理了。”


    利亞之前沒經曆過這種事,但她倒是聽身邊白手起家閱曆豐富的朋友說過,這種招數現在仍屢見不鮮,她也已經從剛開始的不敢置信,到現在的居然有些好奇,好奇這些人的手段,為什麽如此肮髒不堪,且一點都不聰明。


    秦律沒有遂了這些人的意,可能是出於賭氣的心理,她聯係了一家自己以前去過的汽修店,特地讓人把車運了迴去修。


    “寧願多花點錢,也不能把錢花得不明不白的還惹一身的氣。千金難買我高興。”秦律說。


    這句話是利亞以前會說的,她現在已經說得很少了,隻是她沒有想到,秦律會學了去。


    “接下來有什麽我能知道的安排嗎?”秦律問,自從她擁有這麽一個專屬的空間,就有不同的同事,或出於主動,或出於安排,不停地進出她的辦公室,她不太會去問同事們的工作安排,如果說她偶爾還會跟希文和羅維聊聊的話,那麽法務部和財務部的事情她都隻能通過自己寫出來的報告模模糊糊地猜個大概。


    而她和利亞都清楚,不出意外,沒有特殊情況的話,這算是個閑職。


    即使秦律從來沒有放棄過變得更專業,沒有諮詢的預約的時候,秦律就會去上課,或者參加一些交流活動,利亞也從不管她這些,隻有好處而沒有壞處的事,又憑什麽不呢?


    利亞想了想她接下去的安排,希文昨天迴去之後已經召集了整個部門開了個會議,會議結束之後她告訴利亞,周四前,這份初始方案能到她的手上,而現在周二,利亞讓希文不用著急,她並不急著要,隻是一如既往地認真去做就好。下周要跟加拿大的經銷商見一麵,見麵的日期和地點已經敲定了,對方表示會準時赴約,雖然利亞興趣不那麽濃厚,但考慮考慮也不是不可以。接下來特別需要她的決策的事情就暫時沒有了。


    “這樣看來,我們兩個誰更閑一點倒還真不確定。”利亞說著話,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利亞從來不去跟常在各種聚會裏轉悠的那些人比較奢侈品或者家境之類的東西,每次被點到名,她都會很謙虛地說自己不太接觸那些東西,所以不懂,公司麽,也就是無聊了開著玩,沒什麽多大的利潤。


    那種時候她一般全身隻有一套高定和一套私人定製的首飾,這在其他人眼裏簡直素得很,不過利亞也不在意,這種聚會,她隻負責代表家裏出席就可以了,反正一會兒肯定是要先溜的,用什麽迴答來應付什麽話題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利亞其實不知道那些人有什麽好比的,他們會從自己身上的奢牌高定,比到家裏的家具,從絲帶耳墜,比到新買的房產的地段和裝修,他們甚至會在利亞以為他們終於沒有別的東西好比了的時候比誰家的私廚背景更權威更嚇人,不過利亞總是會先從侍者或者點心桌上拿一塊糕點,也不吃,就等著這種話題的時候堵住自己的嘴,躲不過去的時候利亞也會適當地敷衍兩句,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名流貴客們之中,創過業的不是沒有,他們也曾信心滿滿地舉著酒杯接受那些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鼓勵,其中也有人向利亞取經,其他人也會慫恿著哄抬著,讓利亞分享分享自己的心得,利亞當然不可能真的說出些什麽,所以她也隻說,因為父母是自己公司的股東,所以很多事情他們可以做決定,她也就不怎麽管了,如此,敷衍過去。


    利亞並不擔心被他們追著問,因為根本沒有這樣的可能,母親讓她不必在意,現在怎麽應對這種情況,以後也這麽做就可以了。


    “畢竟,會成功的人不會這樣問你,這些人問你這麽一次,等下一次你們再見麵,他的事業也就黃得差不多了,也就不會再提了,你就真假摻半地說,由著他們去吧。”


    利亞那時懵著點了點頭,她想想也是,這些年來,她身邊創業成功的少爺小姐們沒有一個問過她如何創業的問題,他們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哪有精力管那些,他們跟利亞一樣,麵對這樣的聚會也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就全當來拉投資了的。


    利亞不是從不比較,隻是她的關注點跟聚會的常客們很不一樣。


    擁有自己的事業的人,是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去比那些東西的,他們通常有更值得的東西,相比起去比較,更準確的說法是去競爭,不是用被給予的金錢,而是用自己創造出來的金錢。


    不過在此之外,不那麽忙的時候的利亞還喜歡去比較誰更空閑這個問題。


    她不免會嫉妒一些比她聰明,比她成功,卻依舊比她空閑的人,利亞說不好這種心態來源於什麽,可以確定的事,這種心態並沒有朝著消極的方向發展,反倒是成為了一種偶爾會冒出頭的可愛的較勁心理。


    贏了也就高興高興,輸了也不會真的失落,隻是利亞會安慰自己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然後她會鼓勵自己,她也可以。


    所以當秦律發現利亞又開始單方麵跟她比上了的時候,很無奈地搖搖頭,如果說小時候,兩個人因為不熟,所以沒有什麽自覺的話,那麽長大之後,成為上下級的兩個人有了更多的對話,更多相互了解的機會,秦律發現,利亞好像總是會有這種讓她感覺像在看妹妹的時刻,很幼稚,但幼稚得無傷大雅。


    這真的是她的老板嗎?


    這好像還真的是她的老板,雖然此時利亞的表現真的很不像是個老板。


    所以秦律也就順著她哄著:“那還是你比較空閑,我昨天還去參加了一個論壇,從早上九點多到晚上十點多,幾乎一刻沒停過,公司哪有這樣讓我加過班啊?老實說,我在北京實習的時候最勤快也就這樣的工作強度了。”


    秦律從來都說自己不是那種很卷的,很不要命工作的人,她一個心理諮詢師,要是自己都卷出什麽嚴重的心理問題了,不僅無法讓客戶信服,自己也會因此患上什麽嚴重的心理疾病,簡直得不償失。


    畢竟小時候差點因為維恩而產生的心理問題被利亞飛來的一個拖把治愈了,她不能再自己把自己搞生病了。


    所以她也隻告訴利亞,自己會先照顧好自己的心理健康。


    利亞倒是對此表示十分理解,她不覺得秦律這樣的工作態度會造成她工作上的困擾。


    “我付給你的是報酬,又不是精神損失費。”利亞說。


    利亞在當老板這件事情上是很鬆弛的,起碼她自己這麽覺得,並且她把這種狀態歸因於她確實不缺錢這件事情。


    創業以來,她對於很多開銷確實學會了節省,但並沒有達到捉襟見肘的地步,她還是可以相當有餘裕的去看待各項必要的或是不那麽必要的開銷。


    秦律和娜娜都無法理解的一件事就是,利亞會給公司配備質量好的,坐起來很舒服的椅子和堅固的桌子,但利亞的辦公室時刻都備著老虎鉗,錘頭釘子這種工具,這些工具平時都安靜地躺在工具箱裏,見不得天日。她說,雖然她足夠相信這些桌椅的質量,但如果這些桌椅壞了,她會自己修,不用請後勤部的同事來。


    而希文則是聳聳肩,安慰兩個人,道:“看到沒有,就算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也得學會自己修桌椅。”


    不過自這些桌椅搬進這座辦公大樓,別的同事的利亞不知道,利亞自己的桌椅她卻是一次都沒修過,他們居然完全沒有要掉鏈子的跡象,這點讓利亞很欣慰,同時也感覺到遺憾。


    每當這種時候,利亞就會想起家裏那些上上一代,甚至更久之前留下來的老物件,那些燈,桌子,甚至風扇,鍾表。


    那些從利亞還不知道存在於什麽地方的時代傳承下來的東西一直到現在都還能用,質量好得很,家裏為這些老物件做過的唯一的事情大概除了想起來就拿去叫人清洗一下之外,就再沒有了。


    但利亞也不免可惜地看看自己已經在積灰的工具箱,買迴來之後,利亞隻因為好奇心而打開過一次,她自己都要忘記自己還有這麽一隻箱子了。


    所以她也曾經告訴過秦律:“如果我的公司在我化為一堆白骨之後還能長青,甚至永存,那就好了,就像家裏的老物件一樣。你知道嗎?它們真的,完全不會壞的,我的公司也得質量這麽好才行啊。”


    利亞雙手握著牛奶瓶,陷入了沉思,她的動作像是在能凍僵手的冬天艱難地取暖,但瓶子不是熱的,現在也遠沒有到需要這樣取暖的地步。


    “你又再為公司的未來憂慮了?我的大小姐?”秦律問她。


    秦律知道這種表情,她不會讀心術,但這種表情她很熟悉,利亞每次這種表情之下,就是利亞為公司憂慮的心情。


    秦律沒有坐過利亞這樣的位置,她無法感同身受,而且她就算是自己單幹,也大概率不會有如此的淩雲壯誌。


    不過作為利亞公司的心理諮詢師,她也隻能說些很對的廢話,類似於:“不要太擔心了,放輕鬆一點。”


    這之類的話其實不隻是她,基本上誰都可以說,娜娜可以,希文可以,塔塔也可以,但利亞會聽進誰說的話,又會在什麽時候真正學會放鬆下來,就是秦律無法預料的事情了。


    但顯然利亞有自己的想法。


    利亞做了一次深唿吸,她看向秦律,緩緩開口,道:“看來我還有一個安排,今天晚上就可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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