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雨剛停,天空中黑雲卻還未散去。


    西陽城夏家燈火通明。


    把喜喪換成白喪需要花費不少功夫。


    除了收斂屍骨,更換一副黑色棺木以外,一眾仆從還得重新布置靈堂,擺放香爐、花圈紙錢等等。


    等到忙完手頭的事情,天色已黑,便都吃了頓飯早早睡過去了。


    上半夜,隻留兩個人在靈堂邊照顧,添加香燭紙錢,還要每隔半個時辰看看長明燈,以防它熄滅掉。


    這兩人一個是替夏家守了半輩子馬棚的霍馬夫,另一個則是府裏的管事夏寶晉,份屬於夏家旁支,與夏悠一個輩分,三十許歲,為人沉著冷靜。


    俱都是兢兢業業,老實忠厚之人,所以夏良卓才放心把今晚守靈的事情安排給他們。


    說是守靈,其實並非要一直待在靈堂內,隻需小心照看燈火香燭,隔段時間進去燒些紙錢,再一個,不要讓長明燈熄滅掉即可。


    這個世界死了人,下葬前總共要在靈堂守上三天三夜,並且白天得大肆祭奠,宴請賓客,以告慰亡者在天之靈。


    特別是那些遭受了刀兵之禍的慘死之人。


    一是為了展示後人孝道,二則是想用生人的陽氣衝刷陰氣——家屬害怕亡者怨氣不散,化為邪崇作亂。


    三天過後,棺木才會抬上山埋葬。


    其實一般守靈的事情都是由血緣至親來,不過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哪裏熬得動三天三夜,便隻能分工進行。


    而夏家老爺子年過五十歲,才僅得一子,夏悠根本無兄弟替代。


    於是夏良卓幹脆另行安排幾人守晚上,白天夏悠則在靈堂內招待往來賓客。


    畢竟晚上守靈規矩甚多,而且一不小心,便詭事頻繁。


    這個世界不同於地球。


    地球晚上守靈,可以直接待在靈堂內,但在這裏,卻需極力避開。


    如果到了晚間夜深人靜時,除非添加香燭等,否則如無必要,絕不能在靈堂逗留太久,哪怕是逝者的血緣至親。


    傳聞是因為夜晚陰氣太重,再加上靈堂內的香燭吸引,就會招惹來某些鬼怪,亦或者長輩不願孤孤單單,帶上一家子同赴黃泉。


    ......


    “老霍,現在什麽時辰了?”


    院子內,緊靠靈堂的一間側廂房裏,身披白麻孝服的夏寶晉,一邊扒拉著手中的算盤,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在他的對麵,霍馬夫抬手搓了搓臉頰。


    “剛剛聽到更聲,子時了。”


    “是嗎?”


    夏寶晉低頭算了算時間,道:


    “老霍,再去靈堂加一次香燭,燒一盆紙錢,給長明燈添滿燈油......接下來我們隻要繼續等半個時辰,應該就會有人來接班。”


    他們守上半夜,自有人會守下半夜。


    “好。”


    霍馬夫一聲不吭的點點頭,起身就來到廂房門口。


    剛一拉開門,夏寶晉就覺得有一股冷風吹進,室內的溫度陡然降低。


    即使門很快就被關上,卻也依然仿佛有一陣無形的風持續刮來。


    他打了個寒顫,心裏頭莫名有些不安,連忙放下手中的算盤,來到窗邊,打開窗。


    卻見霍馬夫熟悉的背影四平八穩,正漸漸步入旁邊靈堂。


    周圍的環境如往常一樣,一片靜謐安寧,頭頂的月亮被烏雲遮蓋,隻露出若隱若現的一角,朦朧的光輝灑下。


    夏寶晉鬆了口氣,又縮著脖子,喃喃的道:


    “好冷,看這季節變化趨勢,隻怕初冬就會下雪......到時候商路又不好跑了!”


    關上窗,他重新拿起算盤撥弄起來,心裏則在推測著新家主上任後,夏府將會出現什麽變化。


    再默默的坐了一陣,夏寶晉突然迴過神。


    “算算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吧,馬上就要換班,老霍怎麽還......”


    心中如此想著,他皺了皺眉,重新打開窗,對外瞭望。


    隨即便隱約可見,身穿素服麻衣的霍馬夫正背對著他,靜靜站在靈堂外的院子口。


    周圍一片黯淡無光,濃鬱的陰影如墨汁般化開,讓那身影看起來有些模糊。


    霍馬夫似乎是在翹首以盼,等著人來接班。


    “這老霍,平日看起來憨厚忠實,怎麽今晚這麽迫不及待?”夏寶晉失笑。


    不過他自己其實也不太願意久待在靈堂旁,畢竟深更半夜的。


    夏寶晉連忙推門而出,往霍馬夫的方向走去,口中輕聲喊道:


    “老霍,下半夜守靈的人來了沒?”


    但有些奇怪的是,明明兩人之間隻相隔幾丈,周圍又是一片寂靜,院門口的霍馬夫,卻似乎根本未聽見,對於他的唿喊理都不理,依舊垂著首,靜靜站在原地。


    “老霍?”


    夏寶晉呆了呆,快步上前,抬手推去,口中問道:


    “你在幹——”


    說到這裏時,他的語氣驟然一頓。


    卻見隨著自己的手一推,前方站著的霍馬夫,整個人直挺挺往前撲倒。


    夏寶晉神色微怔,連忙蹲下,準備把霍馬夫扶起來。


    結果手才剛剛一搭上去,指尖就能感受到一股僵硬、冰冷的觸感。


    與屍體無異!


    他嚇得猛然把手縮了迴來,額頭上冒出冷汗。


    “怎麽迴事?老霍居然......死了?”


    還未來得及理清眼前的突發狀況,夏寶晉突然察覺,自己身後徐徐吹來一陣刺骨的寒風。


    風中還有沉重的腳步聲。


    下一秒,在靈堂門口忽明忽暗的長明燈的映照下,被拉得悠長的某個模糊影子,傴僂著身形,悄無聲息覆蓋了過來。


    “荷荷荷荷......”


    夏寶晉聽到的最後的動靜,是一陣怪異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沙啞喘息聲。


    ......


    夜晚,西陽城。


    弦月緩緩升過樹梢,散發出朦朧的亮光,一點點騰空,光耀逐漸驅散雨後的薄霧。


    但不久之後,伴隨著某種若隱若現的鈴鐺聲,一片烏雲靜悄悄飄過,又讓夜色猛的黯淡下去。


    烏雲帶著一陣詭異的陰風,就這麽靜靜蕩漾在西陽城上空百丈,內部依舊會時不時傳出“叮鈴鈴”的鈴聲。


    那鈴聲發出的響動,似乎能產生某種特殊的韻律,所過之處,蟬、蛙的鳴叫聲都戛然而止。


    可下方的西陽城人類,卻沒有絲毫感覺。


    又過了片刻,烏雲悄然散開了些,黑霧高速旋轉起來,帶動無數風聲霧霾,形成七八丈寬的渦流。


    下一秒。


    一架通體暗紅的雕花鑾車,突兀的從那霧氣漩渦中浮現。


    馬蹄如履平地般的輕扣幾步,拉動身後的整個車廂鑽出漩渦,隨即靜靜的懸停在夜空裏。


    仿佛虛空中出現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牆承載著它。


    這輛鑾車被八匹毛色純黑,眼睛卻泛白的高頭駿馬拉著,車廂正麵掛了一串暗色珠簾,四周車壁雕梁畫棟,映襯得它威嚴而又華美。


    還帶有些許獨特的神秘感。


    透過輕輕晃動的珠簾,可以隱約看見,鑾車內正端坐著一個巍峨人影。


    車廂前的寬大橫擋板上,一左一右站了兩名黑甲武士,似乎是那人影的護衛。


    左邊的一名黑甲武士看了看下方平靜的西陽城,半晌後,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


    “王上,請恕虎鈞鬥膽問詢......為何您會突然駕臨陽間人類城池?”


    “機緣所至罷了。”


    鑾車內沉默片刻,發出一聲輕笑:


    “前幾天遇見高澹聖者偶然路過,uu看書 ww.uunsh 我設宴款待了一番,他感念之下,稍微對我提點了幾句,說陽間的西陽城內,最近會出現本王的大機緣。”


    名為虎鈞的黑甲人聽到“高澹聖者”這四個字時,身體驀的一震:


    “居然是我們鬼界聖者的提示,那麽王上今次在陽間必定會有所獲!”


    他對此非常信服,也沒再問什麽,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便繼續垂手侍立。


    不過鑾車內的巍峨人影似乎頗為興奮,又開口道:


    “虎鈞,飛翰,你們可知,千萬年之後,本王的地域中,或許能走出一名‘聖者’了!”


    “什麽???”


    這翻話嚇了兩名黑甲武士一跳,再也顧不得尊卑,同時轉身,眼眸中精芒閃爍:


    “王上,您的意思是說......這西陽城內——”


    “沒錯,高澹尊者推算出,我鬼界有新的聖靈即將誕生!”


    鑾車裏的聲音變得有些振奮,又透著一股迫不及待:


    “而本王......隻要能借到那位聖靈死前的最後一口陽氣,突破可期!”


    說著,他目光透過了前方的半透明珠簾,直接落到西陽城夏家宅邸後院的靈堂裏。


    在那靈堂香案的上方,高掛著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人遺像。


    遺像對麵,夏悠正把身體蜷縮在地上,閉目,皺緊眉頭,似乎在做什麽可怕的噩夢。


    而他的身旁不遠處。


    是一副朱漆如血的紅木壽棺。


    棺材半開著,隱隱從內部傳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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