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滂沱大雨如瀑布般傾瀉,將天地之間連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水幕。


    雨滴猛烈地擊打在過往行人油紙傘上,發出劈啪的脆響。


    在這樣的雨夜中,這條街道卻依舊燈火輝煌,笙歌鼎沸。


    這裏是中京最繁華的街市,一年四季,無論風霜雨雪,商賈旅客都絡繹不絕,車水馬龍從未間斷。


    隻有人跡罕至的後巷是另一番光景,這是各個酒樓客棧臨時堆積垃圾雜物之處,會有專人每日按時收走,集中處理。


    在這裏,賓客與酒家歌女的歡聲笑語被雨幕模糊,聽不真切。


    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正蜷縮在後巷的幽暗角落,用期盼的目光緊緊盯著酒樓後廚的方向。


    此處本是乞丐的禁地,但今夜的雨實在太大,負責驅趕乞丐的巡邏隊也有些懈怠,隻在大路上象征性地轉了一圈便算完成任務。


    他們沒想到在這般惡劣的天氣下,竟還有人願意冒雨守候在陰冷的小巷,隻為等一口果腹之物。


    少年身上的衣物顯然已穿了多年,有些滑稽地掛在他纖長的骨架上。


    少年隻能習慣性地佝僂著身體,才不至於露出衣服遮蓋不到的腹部,隻不過這樣一來就露出了一截傷痕密布的後腰。


    好在長年的食不果腹讓少年並沒有長肉的機會,這才能縮進這唯一可以蔽體的衣物裏。


    沒有任何遮擋大雨的器具,少年就這樣暴露在雨中,任由滂沱的大雨衝刷著他臉上的塵土和發間的汙垢,露出一張瘦得脫相的臉,蒼白的膚色使那雙波瀾不驚的墨色眼睛更加突出。


    如果能多長些肉,那會是一張很好看的臉。也因此少年每次去花街都會被人拉住,問他要不要學一門永遠不會挨餓的營生。


    “永遠不必挨餓”,多麽誘人的短語。


    但是少年見過那些年老色衰、形銷骨立的“鳥兒”被人從後門抬出來,遺棄在暗無天日的後巷,任其腐爛的場景,於是便掙開拉著他的手逃走了。


    後來少年就再也沒去過花街。


    終於,在少年的苦苦守候中,一家酒樓的後門開了,一個身材粗壯的廚娘費力地拖出一個半人高的木桶,麻利地蓋上用於擋雨的蓋子,等收潲水的腳夫來拉走。


    廚娘剛一離開,少年便如離弦之箭般從後巷竄出,撲向那個木桶。掀開蓋子,迅速從頂上挑了幾樣外形較為完整的食物,便用衣擺兜住匆匆往迴跑。


    一路上踩起的水花引得路人叫罵連連,少年卻無暇顧及。


    少年的住處在城外不遠處的一座破廟,自他有記憶以來,那裏便已經住了一群流浪者。


    那夥人裏年紀最大的比少年多流浪了十幾個年頭,極為排外。原本以少年的身份,是沒資格去破廟過夜的。


    不過最近一切都變了,破廟不再是那夥人的天下了。


    廟裏來了一位仙人。


    冒雨跑迴破廟時,少年走之前生的火還沒滅。


    搖曳的火焰旁,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躺在幹枯的稻草上,臉上布滿了暗色的老年斑,麵容枯槁,仿佛已經逝去多時。


    但少年隻是默默地將帶迴的食物放在老人身邊,起身給火堆添了些樹枝,然後抱著膝蓋坐到一旁。


    過了許久,老人才緩緩睜開雙眼,神色晦暗不明,那雙被白翳覆蓋的眼睛仿佛隻是輕輕轉動便已耗盡了老人所有的力氣。


    老人轉頭看到了身邊的食物,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與絕望。


    這兩種感情,少年在許多凍死餓死的人眼裏見過,但老人臉上還有一種少年看不懂的神情。


    老人終於看到了火堆對麵的少年,


    “迴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是耗盡了老人所有的力氣。


    少年默默跑到老人身邊,將食物朝老人的方向推了推。


    老人隻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久到少年幾乎以為老人又睡著了,才開口問道:


    “昨日教你的口訣可記住了。”


    少年點頭。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緩緩地抬起如老樹外皮般的右手。


    少年知道,這是老人要測試他的學習情況,於是順從地將腦袋放到老人的手底下。


    卻沒看到老人已經蒙上白翳的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


    霍禦從入定中猛然醒來,抬眼望向四周,周圍已不再是那夜雨中的破廟,而是自己在黃泉宗的洞府。


    麵前,一株七重瓣的蓮花正在緩緩旋轉,一絲異香從蓮心中散發出來,讓人聞之便昏昏欲睡。


    這七葉芙蓉對神魂的修複作用確實非凡,然而霍禦卻沒有料到,吸收這株七葉芙蓉所用的時間遠比他預想的要久,而且七葉芙蓉的另一個作用也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


    七葉芙蓉的異香可以勾起修士心底最不想記起的迴憶,隻是霍禦沒想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那個雨夜。


    那段記憶的後續是,老者將手放在他的天靈之後,少年霍禦便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身旁隻有老者冰冷的屍體,顯然氣絕多時。


    現在的霍禦當然知道,老者當時是想對他施展奪舍之術。


    奪舍之術不能對凡人使用,所以老者才傳授他禦火訣,想要賭一把是自己先死,還是霍禦先修煉到煉氣一層。


    他賭贏了,也賭輸了:霍禦當時確實是煉氣一層,但老者奪舍失敗了。


    這個真相在霍禦踏上道途後不久就猜到一二,隻不過彼時破廟裏的他還對老者的死因一無所知。


    對於當時的霍禦而言,老者是他十五年來為數不多待他好的人,更是將他從凡人世界引上修真道路的啟蒙之人。


    在老者去世後,霍禦掩埋了老者的屍身和大部分的遺物,在老者的墳前豎起了一塊自己親手削製的木碑。


    因為不知道老者的名諱,木碑上隻刻了“先師”和“徒霍禦”五個字,其餘全是空白。


    霍禦在老者的墓碑前站了一天一夜,跪下給墓碑磕了三個響頭,便離開了中京。


    他隻帶走了老者唯一一件沒有被埋入墳塚的遺物:一本記載著禦火訣的線裝書,那是老者還能行動時為他親手寫的。


    霍禦少年時期情感異常淡漠,事實上,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霍禦修煉百年之後才稍有好轉。


    直至今日,霍禦還能迴想起當時站在老者的無名碑前的情景,他認為自己心中應當充滿悲哀,但他卻感受不到任何與平日不同的情緒。


    他麻木地站了一天一夜,也沒有生出絲毫哀傷之意,便磕頭離開了。


    除了情感淡漠外,霍禦也沒有年幼時的記憶,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父母是誰,隻知道自己有記憶時便已是中京一小乞兒。


    甚至“霍禦”這個名字,也是他根據乞討時見到的酒樓招牌,自己為自己起的。


    無論是哪一世的霍禦,都從未迴顧過自己的過去,也從未對此產生疑問,如今想來多少有點不正常。


    不過對於那位老者,霍禦始終認為對方是自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師父。


    無論老者最初傳授自己禦火訣的目的是什麽,他都是自己修道之路的引路人。因此對於這段記憶,無論是當時的霍禦,還是現在的霍禦,都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


    不是不願迴想,隻是很平淡地忘了。


    他不明白為何七葉芙蓉會給自己展現這段記憶,不過現在容不得他深思。


    事實上,他不得不從吸收七葉芙蓉的入定狀態中清醒過來,也是因為——黃泉宗的外門考核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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