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漠漠煙如織,遠山一片傷心碧!


    從這個山坡往遠處望去,是詩詞裏才有的畫境,當得起這兩句詩!


    但,往近處看,卻是人間地獄!


    山坡下麵,幹涸的水溝裏!


    十幾具嬰孩的屍體,半掩在枯黃的葦草中!


    青黑色的嬰孩屍體,大都是不滿一歲的,有的還帶著半寸長的臍帶!


    這個世界很醜陋!


    鄉野裏,每個村子的外麵,都有這樣一個死孩兒溝!


    每到冬天,這溝裏,就像扔垃圾一樣,堆滿了孩子屍體!


    “嗚……嗚……”


    低沉的嗚咽聲!


    兩頭災菟,一青一黑,正在啃食嬰孩屍體!


    這種像狼又不是狼的畜牲,長的既壯又怪!


    它們樣子像狼,卻比狼大一圈,個頭足有成年人腰部那麽高,皮毛油光水滑,怪的是,後頸上都長著三顆拳頭大的紅瘤子,紅的發亮!像兩顆小號的紅腦袋!


    災菟,又叫淨世神,隻有在冬天才會出現,在各村死孩子溝裏,啃食孩子屍體。


    “梆!梆!”


    兩支竹箭突然射來!


    一箭正中青色災菟的脖子上的肉瘤,另一箭正中它的肚子!


    “嗷!”青菟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又落下摔倒!


    旁邊的黑菟受驚,噌的從兩米多深的旱溝裏跳出去,飛似的向遠處的山林逃去!


    受箭的青菟也猛的跳向溝沿,但箭傷突然一痛,沒有跳出旱溝,前爪扒在溝沿上,爬拉了兩下,又滑下溝底!


    它驚慌叫著,三條腿站穩身體,正要再跳!


    “梆!梆!”


    又兩聲弓響!


    兩隻竹箭閃電而來,一前一後,都紮在它後腿上!


    青莬慘唿一聲,後腿劇痛,使不上力,身體一矮,趴在溝底,站不起來!


    一個短壯敦實的身影,扛著一把厚背砍山刀,如一個沉重的鐵球從山坡上飛速滾下,飛落到溝底,借著衝勢,砍山刀合身掄了個半圓!


    噗的一聲!


    青菟的痛叫聲瞬間消失!


    它獠牙外露,滿是兇氣的腦袋,被這一刀砍了下來!


    這個矮壯漢子十八九歲的年齡,雖然隻有一米六個子,但極其壯實,站在地上,像一座矮石牆,身上肌肉墳起,像一捆牛筋纏在鐵鑄的骨頭上!


    他姓石名磐,字重之!


    石磐一刀砍下青菟的腦袋,便不再理會它!


    而是小心的撥開枯葦草,數了數溝裏的孩屍!


    “十七!”他衝山坡上喊道,喊過之後,似乎看到了什麽意外的東西,眼神一縮,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嘴!


    山坡上站著三人!


    最耀眼的,是左邊的一位,同樣是十八九歲,雖然穿著一件灰樸樸的舊衣服,但細腰寬背,身材挺拔,豐神俊朗,臉如滿月,誰見了都會在心裏暗叫一聲:好俊的後生!


    他手中抱著一張極長的大弓,立在地上,長度幾乎到他胸口,腰上挎著箭嚢,背上背著一把精鋼打造的青鋒劍。


    此人姓彥名照月,字玉君。


    右邊的那人,是個極雄壯的漢子,身高兩米,骨架粗壯,站在地上,像是一個成精的大牯牛!


    他背上背著兩杆短槍,手裏抱著一杆精鐵鑄造的月牙大戟,兩米五左右長短,鴨蛋粗的戟杆!


    此人姓牛名力,字摩天。


    中間的一人,是個黑瘦子,從左邊看,是一個極平凡的人,從右邊看,卻猙獰可怖,原因是他的右臉頰上,有一塊碗口大小的燒傷傷疤,黑紅一片,猙獰可怖!


    他雙手抱著一張跟彥玉君同樣的大弓,背上背著一口與石重之一樣的厚背砍山刀。


    他姓陳,名世非,字異客。


    “玉君,警戒!”陳異客吩咐道:“老牛跟我下去埋屍!”


    四兄弟中,做主的卻是這個最不起眼,臉疤猙獰的陳世非!


    彥玉君應了一聲,抱著長弓,站在坡上,四下張望。


    牛摩天也應了一聲,跟著陳世非下到溝裏,跟陳重之會合!


    “老牛我心軟,最不想幹這事兒,下次讓老白臉下來幹這事兒!”牛摩天一邊嘮叨著,一邊下到坑底,看了一眼被災菟嘶咬的不全的孩屍,突然一怔!吃驚道:“這……怎麽有兩個大孩子!”


    十七具孩屍中,有兩具特別大的,雖然枯瘦如柴,但最少也是五歲往上了!


    這種孩屍比較少見!父母忍心把剛出生的嬰孩溺死,但養了四五年的孩子,卻是不好溺死的,一則不忍,二則,四五歲的孩子,已經能跑了,大不了跑出去不迴家,還能等著溺死?


    石重之剛才的意外之情,也是因為這兩具不該出現的大孩子屍身!


    “數量也不對!”石重之個子比牛摩天矮,聲音卻比他沉穩,心思也縝密!


    他不忍看這些嬰孩屍體,把眼轉向一邊,悶聲問:“老客兒,咱們這些天總共埋了多少屍體了?”


    “七十六具!”陳世非答道。


    “七十六具!”石重之一邊砍葦草,一邊悶聲說:“去年一個冬天咱們總共才埋了多少?”


    此時天氣已經入冬,土地凍的梆硬,堆上葦草,點火烤化之後,才好刨坑!


    “一百三十二!”陳世非答。


    牛摩天正在刨坑,聽到這個數字,手中的動作猛然頓住了!


    石重之歎息道:“去年一個冬天才一百三十二,今年才剛剛入冬,就已經是去年冬天的一多半了!這事情不對……”


    他搖了搖頭,不想說下去!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陳世非一邊說,一邊在挖好的坑裏鋪了厚厚一層葦草,把孩屍兩兩擺進去,又在上麵蓋了一層葦草,然後才掩上土。


    牛摩天和石重之都不願幹擺屍的活,他倆一個挖坑,一個埋土,淨屍擺屍的活,隻好由陳世非自己幹!


    “十二稅十”陳世非抬頭看了看天:“這個世界從根上就是錯的,從根兒上就沒打算讓老百姓活!”


    中國古代官府一般是三十稅一,或十五稅一。


    就算地主放租,最多也就收六七成的租!


    如果敢收到七成以上的租,那就已經遍地黃巾皆反民的世界了!


    這裏竟然是十二稅十!


    陳世非一直無法理解,這裏的百姓為什麽這麽老實!


    寧肯餓死老婆孩子,寧肯餓死自己,卻不肯起義反抗!


    代稅的李大戶很會算帳,稅,役錢,種子貸,正好把鄉親們每年收成都收走!


    鄉親們打的糧都交了稅,一年一年的竟然沒有全餓死!


    這是奇跡,也不是奇跡!


    因為還有五十裏七連山和三百畝月牙湖。


    七連山上麋鹿成群,月牙湖裏魚蝦沸水,養活了山湖周圍三鄉二十七村兩萬多百姓!


    但今年,這條活路也絕了!


    白圭,自號山水嬌客,陳州名士,登七連山觀月牙湖,盛讚七連山下月牙湖,月牙湖中七連山,山水風景甲陳州!


    去年夏天,本在朝廷做太常令的王太玄王老太爺,據說以直諫獲罪,被罷官歸鄉,心灰意冷,聽聞白圭讚七連山月牙湖山水風景號稱陳州第一,去年冬天,便圈了五十裏七連山,三百畝月牙湖,修了山湖別墅,自號山湖倦客,在此隱居。


    他立誌要做隱逸賢人,要下水從魚鱉遊,上山與麋鹿友,怕俗人驚了他的魚朋鹿友,禁止百姓上山入湖!


    上山下湖者以盜罪發礦場為囚!


    王太玄雖被罷了太常令,但陳州太守是王太玄的二兒子王元發,陳州九郡中,郡守都是王家子侄姻親,王家是陳州第一望族,號陳州王。


    王家的手令,在陳州地方官眼中,比皇帝的聖旨都管用!


    所以,今年冬天,七連山月牙湖周圍的村民百姓,怕是都要餓死了!


    “盼闖王,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陳世非一邊掩埋著孩屍,一邊輕唱著!


    “嗚嗚……嗚嗚……”一陣似風聲又不似風聲的異響傳來!


    在溝裏幹活的陳、石、牛三人沒有聽到!


    站在山坡上警戒的彥玉君聽見了!


    他側起耳朵,伸長脖子,向怪聲傳過來的方向看去!


    最遠處是青黛色的七連山,近一點的是綠色的叢林,再近處是荒蕪的草地——這些草地本來也可開墾做良田的,但因為百姓種多一畝田就要多交一畝的稅,所以除了百姓手裏撂不開手的那些田,他們再不敢多種一分田地!


    草叢中蕩起一道道波紋,像是風的吹拂,但此時沒有風!


    突然,一個黑影從草叢中躍出,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菟群!”玉君衝溝中三人吼道:“快上來!菟群!”


    溝中三人聞言,放下手中的活,撿起武器,奔上坡來!


    “一五,二五,三五……”陳世非在坡頂,望著奔來的菟群,在心裏數著!


    總共三十二頭災菟!


    “這麽多?”牛摩天吃驚道:“怎麽可能!”


    以前他們遇見的災菟,一般都是兩隻,三隻,最多沒有超過六隻的!


    這種東西看著像兒狼,卻比狼邪性的很,迅捷兇狠,爪牙鋒利,悍不畏死!


    最重要的是它們爪牙上都有劇毒,被它們咬破皮膚的人,身體孱弱者,活不過一天!強壯者,生死看天,五五之數。


    一般來說,兩個成年人拿著長刀長矛,鬥不過一隻災菟。


    他們四人雖然從小練武,每個人打十個人沒問題,牛摩天大戟在手,能追著四五十人打。


    但是麵對災莬,四人一起,四頭以內能完勝,五頭六頭,他們可能就要有人受傷,七頭是五五之數,即便能勝,也是慘勝。


    超過七頭,他們要考慮的就是能不能逃的了了!


    現在奔突而來的災菟群是三十二隻!


    這些年,他們村子附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災菟群!


    “該死的王家!”陳重之悶聲罵了一句!


    如果不是王家圈山禁林,讓災菟在山林裏肆意成長,也不會發展出這麽大的族群!


    “先想怎麽對付它們吧!”玉君一邊說,一邊整理箭囊中的箭支!


    “嗯!”牛摩天突然驚異一聲:“看後麵……”


    “菟王!兩頭!”石重之悶聲道!


    菟群的後麵,跟著兩頭異常巨大的菟王,體長達到五米,體高超過人的肩膀頭,比大牯牛還要壯實!


    一黑一白,脖上的紅色毒囊竟有六個之多,遠遠看去,像是帶了一串拳頭大小的紅色佛珠!


    它們跟在菟群的後麵,腳步輕盈,竟似閑庭信步一般,看著竟帶著一種優雅和貴氣!


    雖似閑庭信步,但輟在迅猛奔突的菟群後麵,速度竟一點兒不比它們慢!


    四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雄壯兇惡的災菟王!


    他們對視了一眼,神色都很難看!


    “打還是跑?”玉君問。


    “跑不了!”石重之悶聲說,災芟奔突速度極快,四腿蹬起,一撲就在一丈之外!


    “打……”石重之隻說這一個字,沒有再說下去!


    不必廢話,四人都知道打的後果是什麽!


    “你有幾支鐵簇箭?”陳世非問彥玉君。


    “五支!”


    “我也五支。”


    “十支鐵箭射不死兩頭菟王!”玉君搖頭道。


    這時,菟群已奔到旱溝的對麵,停下奔突,略一蓄力,便紛紛跳過旱溝!


    陳世非、彥玉君兩把長弓都搭上竹箭!


    梆!梆!


    兩箭射出,正中當先一頭災菟!


    但四人臉色都是一變!


    一箭正中災菟額頭,卻被彈開!


    一箭射中災菟前腿,災菟落地,竟一伸頭,咬住竹箭,腦袋一甩,竹箭拔出,又迅速趔趄著身體,跟著菟群,向坡上四個奔突!


    梆梆!梆梆!


    隻來的及射兩輪,菟群已撲至近前!


    足落如鼓,雜遝動地,奔突如潮,勢如傾天!


    當先兩頭災菟,雙目赤紅,戟牙猙獰,涎液飛濺,一左一右,縱身一躍,高至丈許,爪鉤屈張,戟牙張合,從空中撲落!


    牛摩天上前一步,大戟一揮,一招力劈華山,正中一菟,菟頭崩裂,跌迴群中,牛摩天大戟借勢蕩迴,正中另一菟腹下,雙臂用力,大戟一挑,菟腹割裂,從四人頭頂飛過,摔到眾人身後,眼見還活了!


    就在此時,眼見牛摩天將頭頂一菟挑飛,收勢不及,前門大開!又一菟撲至,前爪如雪白彎勾,刺向牛摩胸腹!大口戟牙,同時咬向牛摩天脖頸!


    橫裏一刀,白光如匹練,正中菟脖,卻是石磐,合身一刀劈過,那莬半邊脖子被劈開,血花噴撒,跌迴菟群!


    與此同時,旁邊一菟,趁石磐一刀劈出的空擋,淩空躍起,兩爪如刀,向石磐後背劈下!


    梆梆兩箭,幾乎抵近這菟的麵門,刺入這菟的雙眼,直透後腦,這菟在空中立死,如爛肉般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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