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百感交織在心頭,不自覺走向她,可當真的走近時,卻又什麽話都說不出。


    荊燕看出戚篤行臉色裏還未完全消退下去的隱怒,憋著笑逗弄起他來,「是誰說吃不到我的飯菜就抓心撓肝的,我看也沒有嘛,連我來了都懶得來打個招唿。」


    戚篤行怔了,而後反應過來,罵道,「陳宗這個漏勺!」


    荊燕笑了起來。


    自己心底話被人揭了,戚篤行向來冷麵,竟然也看出了一絲不好意思,「既然……來了,女子身在軍營裏不大方便,我去托奎州城裏的一戶幹淨人家讓你借宿,可還行嗎?」


    他同她說話,向來都是極有分寸地徵求她意見,可越是這樣,她越會想到那些信中字句:


    「我本應死在息龍山中,是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條命替她搭進去也無妨。」


    「我已成這世間的廢人,然而她還有存活下去、立身於世道的誌氣。」


    「若無計可施,我會坦白身份,以我之身,娶她脫罪,還請兄台勿怪罪。」


    「我在這世上並無親友掛牽,如我身死於沙場,我在京城的宅邸與俸祿就勞煩交予汝妹,她有一身世人罕有的本領,一定學得會如何打理。」


    她笑意依舊,可心中一陣酸楚泛了上來。


    那不像是信,更像是他孑然一身無人託付的遺言。也許他安平時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有一日會被背叛他的朝廷和屬下再次利用,直到他最後一份價值都付之於沙場。


    「我的事沒那麽重要,」她眼中有些濕潤,可語氣裏卻急切,「剛剛在那裏麵商量得如何,他們是不是非要下令讓你送死?」


    話說得突然,戚篤行朝她搖搖頭,「是我自願去的。」


    誰知道荊燕聽了,氣得推了他胸口一掌,忿然道,「他們放的陷阱,你知道怎麽還往裏跳?這麽想讓我當寡婦嗎?!」


    戚篤行猛地望向她,滿臉的不敢置信。


    他實在沒見過這般……直白的女子。


    可他懵了一瞬,胸口裏就開始熱流湧動,心怦怦直跳。那種壓在深處的心思被翻出來,挑明了在麵前時,他冒出了無數的疑問,她怎麽知道,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可是自己顧不上,也問不出,應證她所問的隻有逐漸急促的唿吸,和躲閃和眼神。


    「你知不知道每個人的命都很寶貴,」荊燕心裏酸酸澀澀,眼角的濕意積攢起來,奪眶而出,「你活的這一迴,起碼在我這裏,很重要。」


    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活著迴來,我就答應你寫在那封信裏的話。」


    她的話瞬間打消他所有的惴惴不安,就像他昏死在息龍山上,醒來時看到她第一眼後的那種安心。


    他抬眼與她對視良久,生澀而試探地牽起她衣袖下的手,幹燥柔軟,兩隻手繾綣相握,一切盡在無言中。


    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荊燕破涕為笑,言語間是自己鮮少流露的嬌俏,「一封信一句話,就想讓我白給你當一輩子的幫工,門都沒有。」


    她把他的手握地更緊,像是想要感知他手掌中的每一處紋路、傷口和厚繭,「我與這時代別的女子有些不一樣,家產你自己要一同管,也不用三書六禮和八抬大轎,我隻要你安然無恙,你明白嗎?」


    「好。」


    他鄭重地應下,另一隻手也覆上來,將她略小一些的手包裹在雙掌之中,兩人再次相視一笑。


    「明晚是最重要的一戰,奎州的成敗都在此了,」戚篤行悄聲告訴她,「我不能多言,今晚你休息好,明日就跟著城中百姓一起躲在自家地窖裏,聽見外頭沒有叫喊了再出來。」


    她點頭,「我知道的,你不必擔心,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走吧,我讓陳宗帶你去,我還要去清點我手下的人。」


    戚篤行輕輕拍了拍她手,兩人綿長而不舍地最後相望,轉身向各自的路奔去。


    荊燕趁機去見了馬暨忠,將完成送糧任務告知他,又替黃總旗求了個留守城內的位置,明晚看形勢應當是由天驍軍發起主攻,留守城內應當是穩妥的,也算是幫黃娘子了了心願。


    這一日過去,奎州城內也徹底進入備戰狀態,本地常住的百姓早早被城中官兵挨家挨戶通知,身份不明的則被帶入城中地牢看管起來,以防像冀州一般混入細作,趁機傳遞消息。


    城內街道重兵把守,再不見煙火氣息,四處都是一股肅殺之氣,荊燕也跟隨借宿的那家夫妻一起,躲在地下,將藏身之處的入口用米缸壓好,屏息凝神,隨時從外頭傳來的動靜判斷形勢如何。


    地下的聲音都是悶悶的,但民宅外巡守的士兵腳步聲還是能聽清,大約每一炷香,就有一隊人馬跑過。初時聽來還會十分緊張,但幾個時辰裏來迴聽到,她也漸漸生了倦意。


    直到寂靜裏一聲隆隆炮響炸開,她猛地從發困的狀態裏驚醒。


    地窖裏,她與那夫婦二人無言交換了眼神,所有人都清楚,這是正式開打了。


    而後的後半夜裏,她再無片刻睡意,不住有驚雷般的動靜順著土地轟到他們耳邊,連頭頂的米缸都在晃動,時不時被震出縫隙來,地窖裏的三人也有默契地相互輪換,來挪動米缸,以防暴露。


    從縫隙間還能聽到外麵遠遠的嘶吼和吶喊,期間鼓聲和炮聲在接連示威,城中守備的腳步淩亂不穩,時而從街的一頭驟停,時而又在滿街的跑動。<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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