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移,大秦如一個巨大的齒輪,不停地往前轉動著。


    又是一日早朝結束,隗狀站出來向始皇帝提出辭官。


    大臣們抬頭,一張張或蒼老或年輕的麵孔出現,齊齊看向那已經八十多卻依舊年輕的始皇帝。


    幾十年過去,曾經陪伴他征戰天下,滅六國的臣子幾乎都不在了。


    看著滿鬢白發的隗狀,始皇帝從高座上走下,親自將其攙扶起來,語氣認真道:“卿且去吧。”


    隗狀眼淚瞬間流出,哽咽道:“陛下……”


    扭頭看去,曾經的王賁、王離、王綰、李斯、尉繚、蒙毅、蒙恬等人皆已不在。


    陪著始皇帝一起徹夜談論一統天下的老臣,如今也就隻剩下他一人了。


    這幾年,隗狀時常想起曾經與他一起在朝為官的故人們,忍不住心生懷念與恍惚。


    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離開人世,心中的那種孤寂少有人能懂。


    他常常想著,他都如此,陛下呢?


    他不知道陛下還能活上多久,但日後離開陛下身邊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如今又加上一個他。


    “您多保重。”他深深彎腰。


    這段時日他常覺身體不適,隻怕這一別,就是君臣的最後一麵了。


    嬴政何嚐不知曉,早朝過後,親自送了隗狀迴府。


    一月後,傳來隗狀睡夢中離世的消息。


    彎月如弓,清冷的月光灑落而下。


    始皇帝雙手負在身後,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輕輕閉眸,遮掩住眸中所有的神色。


    許久,蒙戩上前輕聲提醒道:“陛下,該安寢了。”


    隨著天下安定,周邊的一些異域國度也開始被打下來,嬴政的作息比以前好了許多。


    特別是看著那張偌大的天下輿圖,他就更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蒙戩是蒙毅的孫子,如今官居郎中令,負責保護始皇帝的安全。


    就在蒙戩以為今晚始皇帝要為隗狀的離去而無法安歇時,始皇帝卻轉身神色平靜的迴了寢殿中。


    曦月那邊得知了隗狀離世的消息,知曉嬴政心中必然不好過,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隱身來到了他的寢殿中。


    見他神色平靜的躺在榻上,曦月轉身離去。很快出現在了天空的雲層上,抬頭看著那輪月光。


    “宿主,你在擔心他嗎?可他看起來沒事啊。”係統變為黑白團子窩在她的懷裏。


    曦月垂眸,語氣很輕:“有時候傷心難過,並不一定會表現出來的。”


    至於是不是在擔心嬴政,那肯定是的。


    不論是他小時候那兩年的相處,還是後來的這幾十年,嬴政於她而言都不是個陌生人。


    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別人當她是神,但她本質到底是人。


    是人就沒辦法控製七情六欲,這些年來,嬴政對她如何,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到,她心中也早已將嬴政當做了家人。


    而她也能理解那種熟悉之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的感受。


    那種無能為力,那種痛苦……


    “可是傷心難過的話,不是應該睡不著嗎?”係統迴想到最開始王賁和尉繚離世時,嬴政徹夜未眠的樣子。


    哪裏像現在,還能躺下平靜的睡過去。


    曦月眼睛盯著明月,低聲喃喃道:“正是因為傷心難過,才更要讓自己睡下。”


    這些年的相處,曦月越發了解嬴政的性格與心思。


    “老臣們皆已離去,統一全球的重任,哪怕是現在的年輕臣子,都沒辦法陪著他一起肩負著走下去。所以他更要保重身體,完成他和大秦所有臣子們的心願。”


    就如同大秦東出,是曆代秦王為之奮鬥和努力的目標。


    而一統全球,則是自嬴政這一代起,帝王和所有臣子們共同的心願與目標。


    臣子們無法陪同他一起走下去,他就隻能帶著一代代臣子們的心願,孤獨的繼續向前。


    “宿主,我怎麽感覺你比他更傷心難過呢?”係統抬起爪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曦月眨了眨眼:“或許是因為,所有人最終都會離他而去。而他,包括趙姬,最終也都會離我而去。”


    哪怕知曉這是無法避免的,可人類的感情就是那麽複雜。


    生離死別。


    早已知曉,但真到了那一步,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係統沉默,它不是很能理解人類的感情。但宿主心情不好,它也會跟著難過。


    它正要安慰,曦月卻伸手緊緊地摟住它:“不過我還有你啊。”


    係統忍不住眼淚汪汪,立即開始搜索著各種表真心的話語。


    還沒等它開口,就聽曦月又道:“還有大橘,大狸。”


    聽著這兩個熟悉的名字,一隻大胖橘和一隻大狸花的模樣就出現在了係統的記憶中。


    那個宿主在現代,十分寶貝的兩隻臭肥貓。


    係統沉默片刻,隨後很是大度的表示,壽命很短的兩隻貓,它沒必要跟它們一般見識和計較。


    反正最終能一直陪在宿主身邊的,也就隻有它。


    隗狀離世,在始皇帝的命令下,整個鹹陽皆掛上白幡,為這位陪伴了大秦風風雨雨幾十年的老臣送上最後一程。


    然而時間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繼續帶走著大秦剩下的那些重臣。


    半年後,官至大秦右相的張良突然在深夜起身,站在院中遙遙的望向原韓國方向,閉上眼睛溘然長逝。


    兩月後,早已從右相位置上退下,為大秦在海外做出極大貢獻的呂雉,在過完自己的七十六歲壽宴沒多久,用完早飯後便閉眸不動,離開人世。


    一年之內,痛失三位重臣,所有人都以為始皇帝會難過。


    但他除了神色更冷硬了幾分,看著越發不近人情外,並無任何不妥。


    新來的大臣們忍不住私下裏懷疑,是不是陛下活的久了,心也更冷了。


    新的一年剛至,大臣們站成兩排,走入大殿。


    正在議事時,始皇帝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陳平身上,見他低垂著頭,開口道:“陳卿。”


    陳平沒有反應。


    站在陳平身後的劉邦以為他是睡著了,畢竟年紀也大了。


    隻是剛伸手觸碰了下,陳平的身影便倒了下去。


    看著躺在地上,神色平靜的仿佛睡著的陳平,眾人大驚,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始皇帝神色平靜,一步一步的走下高台。


    眾臣自覺的讓開道路。


    他緩緩蹲下身,注視了一會,伸出手替陳平理了下微亂的發。隨後站起身,沉聲道:“來人,送陳卿迴府。”


    新的一年剛至,便有一位朝中重臣離去。


    剩下還活著的如劉邦、項羽、韓信、蕭何等人全都沉默。


    他們都知曉,接下來應該就要輪到他們了。


    陳平下葬後,大秦朝堂又恢複了平靜。


    這是平靜的一年,也是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一年。


    生怕又是哪一位突然離世。


    直到九月中旬,跑去鹹陽一家鋪子吃狗肉喝酒的劉邦在迴府時迷迷糊糊摔了一跤,再也沒有起來。


    劉邦的那些故人全都趕到,送了他最後一程。


    在所有人還沒緩過來時,長公子扶蘇逝世的消息突然傳來,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長公子扶蘇,今年六十五歲。


    並不算短壽,甚至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壽命較長的了。


    始皇帝難得罷朝一天。


    這些年來,不管是哪位大臣離去,始皇帝都照常上朝,未有一天耽誤過。


    而作為他寄予厚望,從小帶在身邊教導的孩子,扶蘇的地位是不同的。


    這幾年開始深居簡出,隻沒事去往曦月那裏的趙姬哭的暈了過去。


    扶蘇為人孝順,常常抽空過來陪伴趙姬,在趙姬心中,扶蘇的地位不亞於嬴政。


    哪怕知曉自己曾服了瓊漿玉露,會延壽百年,比許多人都長命。但真的到了這一刻,看著疼愛的孫輩死在自己前麵,趙姬還是控製不住。


    嬴政忍下悲痛,抱著趙姬迴了甘泉宮。


    扶蘇的離去,讓嬴政的一顆心越發冷硬起來。


    那些小輩,包括扶蘇的孫輩,嬴政都不再往其中投入感情。


    平日裏拜見,也都是冷漠疏離。


    經此一事,除了一些重要節日,趙姬也不再接受那些小輩們的拜見。


    經常掰著手指算距離服下瓊漿玉露過了多少年,她還有多少時間。


    扶蘇離去的那兩日,曦月坐在雲層上注視著下方嬴政的動靜。


    她並沒有去安慰他的想法。


    嬴政應當也不想別人在此事上安慰他。


    這些年來熟悉的人接連離世,縱使殘忍,但也不得不說,他應當早就開始適應了。


    時間會撫平一切,也會讓人淡忘一切。


    隨著西域、吐蕃、羅刹等地被納入大秦版圖,征戰天下的武將們也開始更換了新的麵孔。


    曹參、樊噲、周勃等人是武將中最先離去的那一批。


    接著便是為大秦立下赫赫戰功的勇武侯項羽,神武侯的韓信。


    隨著最早跟隨在始皇帝身邊的那些臣子徹底走完,之後鹹陽城中再沒有掛起白幡。


    並非是沒有大臣離世,而是之後的大臣,始皇帝始終保持著君臣的疏離,再沒有往其中投入過任何的感情。


    他也越發像一座冷漠無情的雕像。


    時間很慢,但也很快。


    平日裏除了嬴政和曦月那裏,哪也不去的趙姬開始走出甘泉宮,並時不時的召見著這一代的小輩們,享受著遲來的天倫之樂。


    而她去的更多的地方,就是嬴政那裏。


    甚至還翻出了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接觸的針線,開始給嬴政做著衣裳與鞋。


    哪怕知曉他不會缺這些,但趙姬還是抽空就做著。


    一件又一件,一雙又一雙。


    嬴政也常來甘泉宮陪她,母子二人時常相對無言。


    “阿母。”


    嬴政剛開口,趙姬目光看向他,打斷道:“政兒,阿母對不起你。”


    嬴政沉默。


    “阿母可能也要丟下你先走了。”


    趙姬說著,微微撇開頭,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阿母曾經以為,長生是件很好的事。可是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走在自己前頭,阿母也害怕了。”


    “阿母不敢再和那些小輩們接觸,隻敢躲在這甘泉宮中,一年年的數著時間。”


    說到這裏,她眼淚再也忍不住:“如今時間快到了,阿母也敢出來了,因為這次,不再是所有人走在阿母前頭,而是阿母走在他們前頭。”


    “可是,阿母也要走在你的前頭了。”她一把抓住嬴政的手,痛哭道:“阿母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扶蘇……你雖沒說,但阿母知曉你心中很不好受。”


    “請你原諒阿母這次。”趙姬痛哭流涕。


    讓她的政兒繼扶蘇之後,再一次送她離開,趙姬知曉這是何等殘忍的一件事。


    她隻是經曆了扶蘇就受不了,而她的政兒,卻要在看著熟悉的臣子們一個個的離去後,再親手送走兒子,接下來又要送走她這個阿母。


    隻是想想,趙姬就心痛不已。


    但她真的沒有勇氣,去找曦要瓊漿玉露,再繼續躲在這甘泉宮中不敢與任何人接觸。


    讓她再自私一次好了。


    沉默許久,嬴政嗓音微啞道:“阿母永遠都不用與我說對不起。”


    趙姬嘴巴動了動,眼淚流的更兇了。


    她第一次覺得,長生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特別是身邊無人陪著自己長生。


    兩年後,趙太後病危。


    曦月出現在甘泉宮,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想活嗎?”


    不管是這些年的相處,還是為了嬴政。


    隻要趙姬還想活,她就可以讓她繼續活下去。


    趙姬躺在榻上,笑著搖了搖頭,反握住曦月的手,語帶懇求:“曦,有勞你繼續陪著政兒了。”


    如今整個大秦,讓政兒重視,並且還能陪著政兒一起的,也就隻有曦了。


    曦月不語,卻輕輕頷首。


    看著曦月那張從未有任何變化的臉,趙姬輕聲呢喃道:“曦,曾經也一定很難過吧……”


    由人飛升成神,自然也曾有熟悉在乎的人。


    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該有多難過啊。


    最後的彌留之際,趙姬看著跪著一屋子的後輩,以及蹲在榻邊握著自己手的嬴政,虛弱的笑了笑。


    在嬴政微紅的眼眶中,以及後輩們的哭聲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元前118年,大秦趙太後薨。


    享年一百六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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