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平安躺在床上聽著外麵的聲響如何都睜不開眼睛,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自己正夢見自己迴到了輪渡上,迴到了那艘輪渡上的房間中。


    但夢中的他閉著眼躺在床上,像是被什麽壓製住了一樣,絲毫不得動彈。


    這是個荒誕而離奇的夢,但在夢中他卻莫名的生出一種恐慌,忽的他聽到船艙進水了,船要沉了。


    偌大的一艘輪渡,卻出乎意料的沉的非常快。


    顧平安夢見自己的口鼻都塞滿了水,自己的四肢也浸泡著水。


    無數的海水擠壓著他,他溺了水,但他還是不能動彈絲毫。


    那種感覺非常的難受,即使知道自己在做夢,顧平安仍然是生出了一種將要溺斃的恐慌來。


    眼見著,在夢裏他肺中的空氣被越擠越少,而他也終於衝破了海水的擠壓,拚命的伸手想要抓住什麽拯救自己的東西。


    但深海之中空空蕩蕩,隻有他一個人在不停的下沉,不停的下沉。


    沒有一人可以救他。


    就當顧平安放棄掙紮,將要沉入深海溺斃的時候。


    忽然他現實中的房門被敲響了。


    咚咚咚一聲聲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從夢中震醒。


    顧平安終於睜開了眼醒了過來,他大口大口的唿吸著空氣,仿佛劫後餘生一般,而他周身的冷汗打濕了他的床鋪。


    顧平安緩過來之後被冷風激了一下,他忍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昨夜關上的窗被狂風吹開了,此時天色還未亮冷風裹著冷雨在他的屋中一圈一圈的打轉。


    外麵僕人的敲門聲還未停歇,想必是有什麽著急的事。


    顧平安起身關了窗,穿好了衣服開門見人。


    敲門的僕人和他說委員長讓他現在就去委員會,有急事找。


    顧平安連忙下樓,這個天色與他說有急事那肯定是十萬火急的事。


    收拾了一番,坐車出門的時候,他無意間透過車窗瞧見了花園裏被狂風折斷的桂樹,幾名園丁圍在桂樹旁正商量著怎麽辦,是將樹救起還是索性拖走樹幹劈了做柴。


    顧平安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他趕到了委員會聽了消息才知道,他那不祥的預感竟真的成真了。


    就在昨夜,暴雨傾盆,淮江決堤,混嶺旁靠近淮江的數個村子通通被水淹成了一片汪洋。


    村中百姓十不存一,老人被子女送上屋頂,幼童被父母放在水桶中順水飄走,今早混嶺城裏光河邊的洗衣婦就撈起了數十個裝孩子的木桶,甚至還有人撈起了好幾具順水飄來的浮屍。


    查看災情的人天不亮就往那幾個受災的村落趕了,但現在還沒有人趕迴來迴報。


    顧平安到時。


    主管水利的委員長在辦公室內來迴的踱著步。


    但他此時想的卻不是如何賑災補救,而是如何向上級交代,如何尋找頂下所有事的替死鬼。


    見到顧平安來後,他眼睛一亮想聽聽這個剛從國外迴來的高材生有什麽聰明的想法。


    可一聽到顧平安主張先救災然後如實迴報的看法之後,委員長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嘆了一句年輕人還是太年輕之後,就把顧平安打發去災區救災了。


    顧平安走時,委員長還在辦公室裏踱著步和身邊的人商量下一步該怎麽辦。


    狂風暴雨吹了一整夜,顧平安到達災區時天氣竟然放晴了,水位退了一半,露出了一些被水吞沒的房屋來。


    但眼前的景象卻隻能說是人間地獄,顧平安沒見過地獄但料想著如果世間真有地獄的話,也不過是眼前這樣的場景了吧。


    到處都是被水泡大了的屍體,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乃至於牲畜的。


    顧平安到時,這些屍體已經被人從各個地方打撈了出來堆到了一起,如果有親人來認屍就可以自行領迴家安葬,但這些屍體大多一家都葬身在了這場洪水中,一對夫妻托舉著一個孩子他們還保持著生前奮力掙紮的姿態,但此時他們的屍體已經被洪水泡的發了白,甚至腫脹了起來都讓人看不清原先的麵目了。


    顧平安不知道自己怎麽從那些村莊迴到家中的,後來的他也隻能記起自己麻木的指揮著眾人焚燒屍體潑灑石灰,麻木看著那一具具腫脹的屍體沉默的登記他們的名姓……


    傍晚顧平安迴到家中的時候,花園裏那棵被折斷的桂樹已經被連根拔起再不見蹤影了,桂樹原本的位置隻留下了一個還未來得及填的深坑。


    那坑黑洞洞的,每一個見過它的人的心頭,仿佛都要被它烙下一個洞。


    沉重的,幽深的一個洞。


    顧平安迴家後沖了一個熱水澡,便筋疲力盡的倒頭睡了。


    他又一次的做起了那個被溺斃的夢,然後在噩夢裏一次又一次的掙紮,一次又一次的驚醒。


    醒來時身旁空無一人,顧平安隻能一遍又一遍的迴想白日中見到的地獄場景,他近乎自虐般的迴想著那些人的名姓,一遍遍的拷問自己。


    淮江江堤修繕的文件他經手過嗎?那些帳目他查看過嗎?江堤的撥款經他手轉往了何處?幾人從中抽成了?真的有一分一毫用在了江堤修繕上嗎?……


    自那天迴來之後,顧平安就發起了高燒。


    他大病了三天三夜,顧闕守在他的床邊聽見他哥哥似乎是燒糊塗了,口中不停的在呢喃著什麽,似乎是一堆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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