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範淑章語氣上挑哼笑一聲,似是不明的一個反問。


    她緩慢湊近身,狹著眼看著時鬆,加重語氣道:「按照輩分,你應當叫哀家一聲——母後。」


    時鬆見她直接將話挑明,便也沒打算和她裝糊塗,直起身收了腹中彎繞,對峙般盯著她,語氣淡漠道:「所以,方姑姑,是你動的手?」


    「小琴啊,」範淑章突然頓住,側首望向窗外,眸中暗了幾分,「人非木石,她跟了哀家這麽些年,怎麽可能是哀家動的手呢?哀家待她可不薄,是她自己想不明白。」


    其實無論真相如何,都無意義了。或是情有可原或是罪有應得,一切皆隨風落定,再無波瀾。


    隻是時鬆不免矛盾愧疚,不管怎麽說,方琴的死,是他間接造成的。


    範淑章迴神,背身道:「你可知哀家叫你來所為何事?」


    「太後娘娘不妨直說?」


    範淑章沒再與他計較稱謂問題,直言道:「北夏不安分啊。」


    所以呢?時鬆不明白範淑章的意思,北夏不安分和自己有什麽關係?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百姓的身份,就算有心幫忙也微乎其微。這些事,不應該找蕭予寄?


    時鬆一個驚悸,除非——


    「哀家想,讓你去和北夏談談。」


    「草民惶恐,娘娘就算要找使臣去北夏促談,也該是從朝中選人吧?」而且,就算要派人,也輪不到她插手。


    不過時鬆沒將後麵那句話說出來。


    「哀家的意思,也是寄兒的意思。」


    時鬆輕笑一聲,抬眸道:「娘娘覺得,我去了北邊,還有命迴來嗎?」


    難。


    如果桐州不再受自己牽製,不管是對範淑章還是對蕭予寄,自己已經沒有價值亦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他們母子倆甚至能在此時沆瀣一氣,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蕭予寄更甚,時鬆若是死在了促談路上,不僅能泄那晚的一肚子氣,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名聲也還在。


    「為什麽沒有?」範淑章哼笑一聲,「桐州不是你的底氣嗎?」


    時鬆了然,範淑章已經知道那晚他和蕭予寄的談話了。既然如此,那他的判斷就沒錯了。


    天高路遠,為避免路上出差池,範淑章肯定派人去桐州親令範徹景清理範重陽這個門戶了。


    他心裏默默算了一下,崔言他們能趕得及。


    時鬆將思緒拉迴來,應道:「娘娘莫不是在說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可是衷心於天家的。」


    「天家?這天家姓蕭,你不也姓蕭嗎?」範淑章長輩般慈愛地捋著他的頭發,閑聲和氣,「既是先帝之子,這麽些年也該認祖歸宗了。一直在外像什麽話?哀家準備這幾日恢複你的身份,該有的王爺名頭家宅銀錢一樣不少,寄兒也正有此意。」


    她抬手撣了撣時鬆的肩,繼續說著:「過幾日,你就以王爺的身份去巳關同北夏使臣交涉,正好讓北夏看看我後齊的誠意。」


    時鬆沒什麽動作,他聽出了範淑章的話中別意,這母子二人執意要送他去死了。而北夏也確實需要派人好好談論一番,


    這兩人合算的好計謀,時鬆都不得不讚佩一聲。


    母子倆不和異心多年,難得一次站在一條道上,還得多虧時鬆。


    他淡聲迴拒道:「草民無心朝堂,做隻閑雲野鶴便好。」


    「你這孩子倒是跟你母妃一個性子,強。」範淑章輕嘆一口氣,退到貴妃榻旁,「該改改,不然在這世道啊,不容易活。」


    時鬆卻道:「為何草民要改?若是天下之人脾性皆如草民,不改這世道便容不得,那豈非世道之錯?」


    範淑章嗤笑一聲,彎身從塌上勾起佛珠,閉眼撥了幾顆,一副心閑氣定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是殺氣騰騰。


    「到底是世道不容還是人之妄大?就靠桐州的區區六萬就想自擁為王?該說你天真無邪的好,還是自不量力的好?」


    時鬆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與他所想的一樣,範淑章以為他控製著桐州,是時鬆自己有那問鼎之心,殊不知他也隻是為人鋪路。


    他沒有反駁:「憑娘娘樂意。」


    總之,沒人在意時鬆的意願想法,最後的結果是他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


    時鬆出來時,晨陽正冒頭,光束穿過朦朧霧氣奔向紅牆,清風裹著稍許熱意掃身而過。


    他倏然停步於台階,閉眼抬頭,一半神思一半放空。


    他有得選嗎?沒有。範淑章這是逼他走上絕路。


    時鬆知道,柏秋行不日啟程南下和談,事關後齊國勢,所以對於朝中各方勢力來說,這無論是個多麽要好的時機,都暫時不會動他的。


    那麽現在唯一要緊的,是保自己的命。


    他想,但願在自己和北夏談妥前,能傳來範徹景身死的消息。


    真頭疼啊。


    金碧宮殿林立,侍衛和各殿的宮娥太監往來穿梭,也不知忙些什麽。


    時鬆第一次來時,覺得皇宮裏各種新奇,現在倒是沒有了欣賞之心。分明是洋喜鵲暖之色,卻給人刺骨的冷。


    他穿過狹長甬道,在看見人手比先前多了好幾倍的宮門後,驀地駐足在另一端,隨即轉步拐到了紅坊柱後,毫不意外地出聲問道:「你打算跟我多久?」


    話音剛落,一道影子閃身出來,冰冷匕首攜著寒氣將他逼近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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