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張騅期完全忽略了時鬆前麵的那些話,還以為他此行是去蕭予寄麵前以死謝罪來換柏秋行的命。


    但他覺得是個笑話,因為他知道,依照蕭予寄的性子,哪怕時鬆真的以命換命,不出兩天,柏秋行還是得死,二人到黃泉地底下做一對忠心主僕。


    虧得今天時鬆神神叨叨的時候,他還真以為這人有什麽計高的法子謀略。


    他嗤笑道:「當真忠心啊!那本官就當一次善人。」


    在牢獄待了這麽幾天時鬆都沒緊張過,但此時去見柏秋行他反而開始提著心了。他不知道柏秋行現在怎麽樣,他怕,以前護人的從來都是柏秋行,他怕現在看見柏秋行倒下的樣子。


    他想,柏秋行該有脆弱的一麵,但絕對不該是現在,絕對不是生殺大權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時候。


    拐進另一頭甬道,左側牢房便是柏秋行所在處。


    時鬆隔著鐵欄看清了裏麵的人,柏秋行還是來時穿的那一身,身上也有多處傷,看上去同自己不相上下。隻是他沒靠著任何東西,盤坐著像是閉目養神。


    但時鬆仍放不下那顆心。


    「長話短說。或者,你到黃泉路上等等他,屆時再慢慢訴衷也不遲。」張騅期一副老好人的樣拍拍時鬆肩膀,著人將鎖打開,「聖上那邊還等著的。」


    時鬆沒有應他,進去後對著閉目的人試探喚了一聲:「大人?」


    柏秋行好一會兒才睜眼。


    時鬆起初以為他在閉目養神,現在才知道,那可能是昏睡過去了。


    他看著時鬆愣怔片刻,定了定神,眼中閃過不可置信:「你怎麽來了?」


    時鬆跪在地上盯了他好久,似乎在確定此人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柏秋行先他一步開口:「正好,這個給你。」


    他從懷中拿出一方手帕,裏麵是一根黑手繩,串著四顆黃豆大小的暗紫色檀玉珠子,中間還夾有一枚銅幣,銅黃舊色,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時鬆記得,柏秋行有一根檀玉手繩,是他母親留給他的。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來前,富貴兒最後偷的就是這東西,沒想到長這樣。


    柏秋行拉過時鬆的手,將手繩環在他腕上,嘆息一聲又苦笑一聲:「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以後也沒機會了。你戴著這個,若是到了閻羅殿,我興許能找到你。」


    他撫過時鬆木然的臉,輕聲道:「原也是要給你的,不必有負擔。」


    說完這些話時,他有一瞬後悔的,後悔自己的懦弱。一直顧左顧右,未剖白的心意便隻能隨他進棺材,一生或許就止步於此了。


    一瞬過後更多的,是恨。他恨自己,他想,如果不是自己,時鬆可能也不會被牽連至死。就算最後自己死了,柏家的下人頂多發配邊疆,至少還能活著。


    時鬆撲上去將他箍住,二人都有傷在身他也不敢抱太緊,語氣同關外柏秋行中箭那次一般略帶幾分慌張:「大人,大人你……」


    話到嘴邊他改了稱謂:「柏子濯你聽著,」他又重複了一遍,「柏子濯你聽著,不要說胡話。我救你,我會救你出去的,好嗎?」


    時鬆輕撫他的後腦,鎮定了幾分:「那天晚上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柏子濯,我都記得,我說的都是真的,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救你出去。」


    那些都是他和柏秋行在被「請」進大牢的前一刻想起來的,當時他走神就是因為這個。大腦混沌不清,關進來被打了幾天才確定了自己怎麽想的。


    柏秋行聞言愕然片刻,他不知道自己驚異時鬆的「都記得」多還是驚異時鬆的「我救你」多,隻得道:「你要幹什麽?」


    時鬆沒迴他,靜靜抱了一會便鬆手起身,頭也不迴地落下兩個字:「等我。」


    方才被柏秋行那一番死誌言論洗耳,時鬆自己也慌了神。


    明明就要救他出去,倒成了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他想,早知道還是該不來直接進宮去,傷得還沒自己重,看了那麽一會兒心顫顫的,反而亂人心神。


    不過他先前的擔心是真的。


    他原以為柏秋行會比自己慘很多,這才想來看看,畢竟在外人眼裏,他算是主謀。但現在看他說話還算有力,傷處也不算多,這下倒是放心了不少。


    可能張騅期之前的話說得不錯,他應該多關心關心自己。


    畢竟張騅期很清楚柏秋行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他交代些什麽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的,提審他純粹是為了折磨噁心他。


    可自己不同,張騅期從來沒接觸過自己,僥幸想著說不定自己受不住刑就把柏秋行供出來了。而且現在人盡皆知,那毒是自己「親手」給蕭耒下的,所以往自己身上招唿的當然要狠一些。


    時鬆走時側首與獄中柏秋行視線相對了一剎,那人一副淡然的模樣,隻是眸中多了幾分關切。


    他在想,坐牢也處變不驚,是不是這裏人都有的——優點?


    先前在明樂見趙清那次,她也是絲毫不見慌張樣。更何況如今柏秋行還帶了一身的傷,都認定自己死到臨頭了,說話還是從容不迫。


    山茶花斜臥宮牆,雨珠滾過粉白薄瓣,「啪嗒」落地,隱於泥土。


    宮燈照拂石路,單薄身影緩慢難穩地跟著帶路宮人向大殿行去。


    殿內燈火通明,桌案上摺子堆成山,蕭予寄支著頭一臉疲態。見了被宮人帶來的時鬆,他怒火未消地問道:「就是你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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