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神通廣大的孫大聖,與他的兄弟三人,按下雲頭,徑直來到朝內。隻見那滿朝的君臣儲後,分成幾班,紛紛跪地拜接,口中不住地謝恩。行者將菩薩降魔收怪的那一段經曆,詳細地陳訴給他們君臣聽了,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隨後又都頂禮膜拜,感激不盡。
正當眾人都沉浸在賀喜的喜悅之中時,忽然又聽得黃門官前來奏報:“主公,外麵又有四個和尚求見。”八戒一聽,頓時慌了神,忙說道:“哥哥,莫不是妖精使了什麽法術,假捏成文殊菩薩的模樣,哄騙了我們,現在又變作和尚,前來與我們鬥智鬥勇?”行者聽了,不禁笑道:“你這呆子,休要胡說!哪有這等道理!”說完,便命人宣進殿來。
眾文武聽聞命令,趕忙傳令下去,讓那人進來。行者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寶林寺的僧人,正捧著衝天冠、碧玉帶、赭黃袍、無憂履走進來。行者見狀大喜,高聲說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隨即讓道人們上前,為太子摘下包巾,戴上衝天冠;脫去布衣,換上赭黃袍;解開絛子,係上碧玉帶;褪去僧鞋,登上無憂履。接著,行者又讓太子拿出白玉珪,讓他握在手中,然後便早早地請他上殿稱孤。正所謂自古道:“朝廷不可一日無君。”然而,那皇帝卻哪裏肯坐,隻是哭啼啼地跪在階心,說道:“我已死了三年,如今承蒙師父救我迴生,怎敢再妄自稱尊;還請另選一位師父為君,我情願帶領妻子出城為民,便足矣。”
那三藏哪裏肯接受,一心隻想著拜佛求經。眾人又去請行者,行者笑著說道:“不瞞各位說,老孫我若肯做皇帝,這天下萬國九州的皇帝,我都做遍了。隻是我們做慣了和尚,習慣了這般懶散。若是做了皇帝,就得留頭長發,黃昏不能入睡,五鼓就得起床;聽到有邊報傳來,心神便不得安寧;見到有災荒發生,也隻能憂愁無奈。我們哪裏能習慣這樣的生活呢?你還是繼續做你的皇帝,我還是做我的和尚,去修行吧。”那國王再三苦讓,行者卻始終不肯,國王無奈,隻得登上寶殿,南麵稱孤,大赦天下,並封贈了寶林寺的僧人,讓他們迴去。隨後,國王才打開東閣,設宴款待唐僧。與此同時,國王還傳旨宣召丹青,讓他們描繪下唐僧師徒四人的喜容,供奉在金鑾殿上。
師徒四人成功安邦定國後,不願久留,決定辭別國王,繼續西行取經。國王感激不盡,率領三宮妃後、太子和眾臣,將鎮國的寶貝、金銀綢緞等珍貴禮物獻給唐僧,以表酬謝。然而,唐僧分毫不受,隻是堅持倒換關文,催促悟空等人背馬啟程。國王深感過意不去,於是擺下盛大的朝鑾駕,請唐僧上坐,由兩班文武官員引領,他與三宮妃後以及太子一家,親自捧轂推輪,將唐僧師徒送出城廓。直到下了龍輦,國王才與眾人道別。國王眼中含淚,深情地說道:“師父啊,待你們從西天取經歸來之時,務必再到我國境內,讓寡人得以再次相見。”唐僧合十行禮,答道:“弟子謹遵陛下之命。”隨後,國王滿懷不舍,與眾臣一同迴宮去了。
唐僧師徒四人踏上了羊腸大路,一心向著靈山前行。此時正值秋盡冬初,沿途景色別有一番風味。隻見經霜打過的紅葉凋零飄落,樹林顯得愈發清瘦;成熟的黃粱果實處處飽滿充盈。陽光溫暖,嶺上的梅花綻放出清晨的豔麗色彩;寒風搖動著山間的翠竹,發出陣陣寒聲。師徒四人在這寧靜而美麗的景色中,繼續他們的取經之旅。
師徒們離開了烏雞國後,日夜兼程,行了半月有餘。一日,他們又望見一座高山,山峰高聳入雲,遮天蔽日,甚是壯觀。三藏見此景象,心中不禁一驚,趕忙拉緊韁繩,唿喚行者。
行者聽到師父的唿喚,忙問道:“師父,有何吩咐?”三藏憂心忡忡地說:“你看前麵那座大山,如此險峻,恐怕又有什麽邪物出沒,我們需得小心提防才是。”行者卻不以為意,笑著說:“師父盡管放心前行,莫要再多心了。老孫我自有辦法保護大家。”
長老聽了,心中稍安,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他鞭策著白馬,加快腳步向山岩奔去。待他們來到山前,隻見山勢陡峭,怪石嶙峋,確實十分險峻。
但見那山,高不見頂,直插青霄;深不見底,猶如地府。山前常見白雲繚繞,黑霧升騰。紅梅翠竹,綠柏青鬆,相互映襯。山後有千萬丈高的挾魂靈台,台後有古古怪怪的藏魔洞。洞中傳來叮叮當當的滴水聲,泉下更有彎彎曲曲的流水澗。又見那跳天搠地的獻果猿,丫丫叉叉的帶角鹿,呢呢癡癡的看人獐。至晚時分,巴山尋穴虎出沒,待曉時分,翻波出水龍現身。登上洞門,隻聽得唿喇一聲響,驚得飛禽撲魯魯飛起,看那林中走獸鞠律律地奔跑。見此一夥禽和獸,嚇得人心驚膽戰。堂倒洞堂堂倒洞,洞當當倒洞當仙。青石被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著萬堆煙。師徒們正感到驚恐,又隻見那山凹裏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內,凝聚成一團火氣。行者大驚失色,連忙走近前,把唐僧從馬上推下來,大聲叫道:“兄弟們,不要走了,妖怪來了!”慌得八戒急忙掣出釘鈀,沙僧趕忙掄起寶杖,將唐僧圍護在中間。
話分兩頭。卻說那紅光之中,確有一個妖精。多年以前,他便聽聞有人提及:“東土大唐有位唐僧,正前往西天取經,乃是金蟬長老轉世,曆經十世修行的大好人。若有人能吃上他一塊肉,便可延年益壽,與天地同壽。”於是,他每日都在山間苦苦等候,沒想到今日終於等到了。
他在半空中定睛一看,隻見三個徒弟正將唐僧圍護在馬上,各自嚴陣以待。這妖精不禁讚歎道:“好和尚!我剛才看到一個麵容白淨、體態肥胖的和尚騎著馬,想必那就是唐朝的聖僧了。可怎奈他被三個醜陋的和尚護持著!這三人一個個摩拳擦掌,各自手持兵器,似乎隨時準備與人動手。唉!也不知是哪個有眼力的,想必已經認出我了。看他們這副模樣,我怕是難以吃到唐僧肉了。”
他沉吟半晌,心中暗自盤算道:“若是倚仗勢力強行捉拿,恐怕難以接近;或許可以用善意迷惑他們,這樣或許能夠得手。隻要能哄得他們心智迷惑,待我在善意中尋找機會,定然能夠將其拿下。且先下去戲弄他們一番。”
好妖怪,當即散去紅光,按下雲頭緩緩落下。來到那山坡之中,搖身一變,化作一個七歲的玩童,赤條條的,身上一絲不掛,還用麻繩捆住了自己的手足,高高地吊掛在那鬆樹梢頭,口中不停,聲聲隻叫:“救人!救人!”
卻說那孫大聖忽抬頭再看時,隻見那紅雲已然散盡,火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便叫道:“師父,請上馬繼續趕路吧。”唐僧道:“你剛才說妖怪來了,怎麽現在又敢繼續走路了?”行者道:“我剛才看到,有一朵紅雲從地麵升起,到空中凝結成一團火氣,肯定是妖精無疑。不過這一會兒紅雲已經散去,想來應該是個過路的妖精,不敢輕易傷人。我們走吧!”八戒笑道:“師兄說話真是巧妙,妖精哪有什麽過路的。”行者道:“你又懂得什麽。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設宴,邀請諸山各洞的妖精前來赴會,就會有東南西北四路的精靈都來參加;所以這個妖精隻是一心想著去赴會,並沒有傷人的意圖。這就是所謂的過路之妖精。”
三藏聞得此言,也是將信將疑,隻好爬上馬鞍,順著道路朝山裏前行。正在行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唿喊:“救命啊!”長老大吃一驚,說道:“徒弟們啊,這半山腰裏,是什麽人在喊叫?”行者走上前來說:“師父您隻管趕路,別糾纏什麽‘人轎’‘騾轎’‘明轎’‘睡轎’。這裏就算有轎子,也沒人來抬您。”唐僧說:“我說的不是抬人的轎子,而是唿救的聲音。”行者笑著說:“我知道了,別管閑事,趕緊走吧。”
三藏聽從行者的話,繼續驅馬前行。還沒走出一裏路遠,又聽到一聲唿喊:“救命啊!”長老說:“徒弟們,這次的叫聲不像是什麽鬼魅妖邪。如果是鬼魅妖邪,隻會發出聲音而不會有迴聲。你們聽它叫一聲,接著又迴應一聲,應該是遇到困難的人。我們可以前去救他一命。”
行者說道:“師父,今天暫且將您的慈悲心收一收,等到過了這座山後,再來展現您的慈悲吧。這個地方危險重重,難以預測。您是否聽說過那些依附草木而存在的說法?有些事物能夠修煉成精怪。雖然其他情況還好,但有一種特殊的蟒蛇,如果修行時間久遠,就能成為精魅,它善於知曉人的小名。如果它藏身在草叢中或山坳裏,唿喚人的名字,人要是不迴應倒也無妨;但若是迴應了,它就會奪走人的元神,當晚跟隨而來,必然會傷害人的性命。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古人說:‘逃脫出來,感謝神明。’千萬不要聽從它的唿喚。”長老隻能聽從他的話,再次揮鞭催促馬匹前行。
行者暗自心想:“這可惡的妖怪不知道在哪裏,隻知道不停地唿喊,等我老孫給他一個‘卯酉星法’,讓他們再也見不到麵。”大聖叫來沙和尚:“牽著馬,慢慢地走,讓老孫去解個手。”
孫悟空心思一轉,心生一計。他讓唐僧先走幾步,然後念起咒語,施展移山縮地之法。他將金箍棒向後一揮,師徒四人就輕鬆越過了這個山峰。接著,他們繼續向前趕路,留下那個怪物被甩在了身後。孫悟空再次加快腳步,追上唐僧,一路向山上奔去。
這時,唐僧又聽到山背後傳來一聲唿喊:“救命啊!”唐僧說道:“徒弟們,那個遇到困難的人真是沒有緣分,沒能遇到我們。我們已經走過他那裏了,你們聽,他現在在山後麵唿救呢。”豬八戒說:“可能還在山前,隻是現在風向變了而已。”孫悟空則不以為然地說:“不管它風向變不變,我們先趕路吧。”於是,大家都不再說話,一心隻想盡快翻過這座山。暫且不提這件事。
卻說那妖精在山坡裏,連續大聲唿喊了三四次,始終沒有人迴應她。她心裏暗自思忖道:“我在這裏等待唐僧,明明看到他距離這裏不過三裏路,但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都沒有到呢?……想必是走了其他小路吧。”於是,她抖動了一下身體,掙脫了身上的繩索,然後再次釋放出紅色光芒,飛到空中繼續觀察。沒想到孫悟空恰好仰頭看向天空,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妖怪,立刻將唐僧從馬背上踢下來,並喊道:“兄弟們,小心!那妖怪又來了!”驚慌失措的豬八戒和沙悟淨各自手持兵器,迅速將唐僧圍在了中間保護起來。
那精靈見狀,在空中不禁羨慕地說道:“真是厲害的和尚!我剛才明明看見那個白臉和尚騎在馬上,可轉眼間他就被另外三個人給藏起來了。這次一定要親自前去確認才行。必須先把那個最聰明的和尚解決掉,才能成功抓到唐僧。否則,即使白費心思也難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白白浪費感情最終隻會一無所獲。”說完,她又按落雲頭,像之前一樣變成一隻老虎,高高掛在鬆樹枝頭上耐心等候。隻是這次她與唐僧等人的距離更近了,隻有不到半裏遠。
卻說那孫大聖抬頭再看,隻見那紅雲又散,複請師父上馬前行。三藏道:“你說妖精又來,如何又請走路?”行者道:“師父莫急,這隻是個過路的妖精,想必不敢招惹我們。”長老又懷怒道:“這個潑猴,著實戲弄我!正當有妖魔出沒之處,你卻說無事;而在這清平之所,你卻又恐嚇我,不時地嚷道有甚妖精。虛多實少,不管輕重,將我著腳,捽下馬來,如今卻又解說什麽過路的妖精。假若跌傷了我,你可過意得去?這等,這等!……”行者道:“師父莫怪。若是跌傷了你的手足,徒兒自當尋醫為你醫治;可若是被妖精撈了去,徒兒卻不知該何處跟尋。”三藏聽了,心中更是惱怒,哏哏地,就要念起緊箍兒咒來。沙僧見狀,趕忙苦勸,三藏這才作罷,隻得上馬又行。
還未曾坐得穩當,隻聽得一聲叫喚:“師父,救人啊!”長老抬頭望去,隻見一個小孩童,赤條條地吊在那樹上,雙手緊緊地兜住韁繩。長老見狀,不禁怒罵行者道:“你這潑猴,真是懶惰至極!一點善良之意都沒有,心心念念隻想著撒潑行兇!我剛才明明說那叫喚的是個人聲,你卻千言萬語隻嚷著是妖怪!你看那樹上吊著的不就是個人嗎?”大聖見師父怪罪下來,又當麵看見了那小孩童的模樣,一時之間,一則做不得手腳,二來又怕師父念起緊箍兒咒,隻得低著頭,再也不敢迴言。就這樣,唐僧來到了樹下。那長老將鞭梢指著小孩童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兒?因有何事,吊在此處?快快說與我聽,我好救你。”唉!這小孩童分明是個精靈變化而成的,而那長老卻是個肉眼凡胎,不能識破他的真麵目。
那妖魔見他下問,愈發裝模作樣,眼中含淚,悲聲叫道:“師父呀,山西邊有一條枯鬆澗。澗那邊有一村莊。我便是那村裏人家。我祖公公姓紅,隻因廣積金銀,家私巨萬,故而混名喚作紅百萬。他老人家年老歸世已久,便將家產遺與我父。怎奈近來世風日下,人事奢侈,家私漸廢,我父遂改名喚作紅十萬,專一結交四路豪傑,將金銀借放,以期獲取利息。怎知那無良之人,設下騙局,將金銀騙了去,本利無歸。我父一怒之下,發下洪誓,分文不借。那些借金銀之人,身貧無計,竟結成兇黨,明火執仗,光天化日之下殺上我家門,將我家財帛盡情劫擄,還把我父親殺了;又見我母親有幾分姿色,便將她拐去做了壓寨夫人。那時節,我母親舍不得我,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哭哭啼啼,戰戰兢兢,跟隨賊寇而去。不想來到此山中,他們又要殺我,多虧我母親苦苦哀求,才免得我刀下身亡,卻用繩子將我吊在樹上,隻等我凍餓而死。那些賊子將我母親不知掠往何處去了。我在此已被吊了三日三夜,更沒一個人從此經過。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分,今生得遇老師父。若師父肯大發慈悲,救我一命,讓我迴家,我即便典身賣命,也定要酬謝師恩。此生此世,定不敢忘師父大恩大德。”
三藏聽聞此言,方才確認眼前之人並非妖怪所變,確實是自己的徒弟沙僧,於是趕忙讓八戒解開繩索,將沙僧解救下來。然而,那呆子並不認識沙僧,竟然準備直接上前動手。此時,行者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聲嗬斥道:“你這個無知無畏的家夥!這裏有人認識你呢!別再繼續胡說八道、欺騙他人了!你既然家中財物被搶,父親受傷,母親被擄走,那麽我們救了你之後,應該把你交給誰呢?你又能拿出什麽東西來感謝我們呢?這些謊言已經被揭穿了!”
那怪物聽了行者的話後,內心感到十分恐懼,深知大聖乃是一個本領高強的人物,暗自將其視為強敵,同時也對他心生敬畏之情。然而,它還是有些惶恐不安,流著眼淚說道:“師父啊,雖然我的父母已經去世,家財也都被搶劫一空,但我還有一些田地產業沒有受到影響,並且親戚們也都還健在。”行者好奇地問道:“你還有哪些親戚呢?”
那妖怪趕忙說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嶺北。澗頭的李四,是我姨夫;林內的紅三,是我族伯。還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莊左右。老師父若肯救我,到了莊上,見了諸親,我定會將老師父的拯救之恩,一一對眾言說,到時典賣些田產,重重酬謝也不為過。”
八戒一聽,心中大喜,趕忙扛住行者道:“哥哥,你這是何必呢!這等一個小孩子家,你隻管如此盤詰他作甚!他說得在理,那些強盜也隻是打劫他些浮財罷了,難不成還能連房屋田產也一並劫了去?若我們真的救了他,到時候與他的親戚們一說,我們縱然有再廣大的食腸,也吃不了他那十畝田的價錢啊!依我看,還是快快救他下來罷。”這呆子滿心隻想著吃食,哪裏還管得了什麽好歹,說著便使戒刀挑斷了繩索,將那妖怪放了下來。
那怪來到唐僧馬前,淚汪汪地隻是不停磕頭。長老心地仁慈,便說道:“孩兒,你上馬來吧,我帶你一同前行。”那怪卻道:“師父啊,我的手腳都被吊得麻木了,腰胯也疼痛難忍,而且我本是鄉下人家,向來不慣騎馬。”唐僧聽了,便叫八戒馱著那怪,誰知那妖怪瞥了八戒一眼,說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已凍得僵硬了,實在不敢勞煩這位師父馱我。他嘴巴長耳朵大,腦後鬃毛又硬,我看著心裏直發慌。”唐僧無奈,隻好說道:“那就讓沙和尚馱著你吧。”那怪又瞅了沙僧一眼,說道:“師父,那些賊人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戴著假胡子,手持刀槍棍棒。我被他們嚇得不輕,如今見了這位晦氣臉的師父,更是嚇得沒了魂兒,也不敢讓他馱我。”唐僧見狀,隻得讓孫行者馱著那怪。行者聞言,嗬嗬笑道:“我馱,我馱便是!”
那怪物心中暗自歡喜,想著能順順當當讓行者馱他。行者卻把他扯到路旁邊,試了一試,發現他竟然隻有三斤十來兩重。行者不禁笑道:“你這個潑怪物,今日可算是該死了,居然敢在老孫麵前搗鬼!我可認得你是個‘那話兒’。”
妖怪聽了,急忙辯解道:“師父,我可是好人家的兒女,不幸遭遇此大難,我怎麽會是個什麽‘那話兒’呢?”行者冷哼一聲道:“你既是好人家兒女,怎麽會如此骨頭輕?”妖怪無奈地說:“我骨格兒小。”行者又問:“你今年幾歲了?”那怪迴答道:“我七歲了。”行者聽後,大笑道:“一歲長一斤,你也該有七斤重。可你怎麽還不滿四斤呢?”那怪趕忙解釋道:“我小時候失乳。”行者說道:“也罷,我就馱著你吧。不過,你要是想尿尿把把,可得提前跟我說一聲。”
話說那三藏方才和八戒、沙僧一同前行,而行者則背著孩子緊隨其後,一行人徑直朝西方走去。此時,一首詩作為見證,其詩雲:
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
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癡頑躧外趫
意馬不言懷愛欲,黃波無語自憂焦。
客邪得誌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
道德高尚者往往會遭遇更高的魔障,禪機原本平靜卻會生出妖孽。心君正直行走於中道,木母癡愚頑固在外。
意馬不言語但心懷愛欲,黃波沉默無語卻自有憂慮焦躁。客邪得誌隻是空歡喜一場,最終還是要從正途消除。
孫大聖馱著妖魔,心中不禁埋怨起唐僧來,覺得他不知道路途艱難:“行走在如此險峻的山場上,即使是空身也難以行走,卻還要讓老孫背負他人。這家夥別說他是妖怪,就算是個好人,他沒有了父母,我又該把他馱給誰呢?倒不如直接摔死他算了。”
那怪物卻早就察覺到了。於是它施展了一個神通,向四周吸了四口氣,然後吹在了孫悟空的背上,頓時覺得沉重無比,仿佛有千斤之重。孫悟空笑著說:“我的乖兒子啊,你用這種重身法來壓你爺爺我嗎?”那妖怪聽到這話,擔心大聖會傷害到自己,於是解開屍體,釋放出原神,跳到空中,站立在九霄之上。這樣一來,孫悟空背上的重量變得更重了。猴王憤怒地抓住它,扔到路邊一塊光滑的石頭上,用力一摔,將屍體摔得像肉餅一樣。擔心它再次無禮,幹脆將四肢扯下來,扔到路兩旁,全部都粉碎了。
那怪物在空中眼睜睜地看著,忍不住怒火中燒說道:“這個猴子和尚,真是太可惡了!就算我是個妖怪,想要害你師父,可是還沒有動手呢,你怎麽能就這樣傷害我!幸好我有所防備,及時出神逃走了。要不然,就是無端地被你殺害了。如果不趁著現在抓住唐僧,以後就難辦了,隻會讓他越來越聰明。”
好一個兇猛的怪物!隻見它在半空中製造出一陣旋風,唿嘯著發出響亮的聲音,仿佛要把石頭和沙子都吹起來一般,確實兇狠無比。這陣旋風帶來的風勢極為強勁:
洶湧澎湃的怒濤卷起了水雲,帶著腥味;黑氣騰騰,遮蔽了太陽的光芒。山嶺上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野梅花也被吹得凋零殆盡。黃沙漫天飛舞,讓人難以行走;怪石嶙峋,道路崎嶇不平。滾滾的沙塵團籠罩了整個地麵,使得天色變得昏暗,滿山遍野的飛禽走獸都發出咆哮聲。
這陣狂風讓三藏在馬上難以立足,八戒甚至不敢抬頭仰望,沙僧則低著頭遮住臉。孫大聖心裏明白這是怪物在施展妖法,急忙縱身追趕過去。然而,當他趕到時,那怪物已經乘著風頭,將唐僧抓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被帶到了什麽地方,也無法追尋蹤跡。
就在這時,風聲突然停止,陽光再次照耀大地。行者急忙走上前去查看情況,隻見白龍馬驚恐地發出嘶鳴,行李擔被丟棄在路上,八戒趴在懸崖下麵痛苦地呻吟著,沙僧則蹲在山坡前麵大聲唿喚。行者喊道:“八戒!”那呆子聽到是行者的聲音,抬起頭來,發現狂風已經停歇。他趕緊爬起身來,拉住行者說:“哥哥,好大的風啊!”沙僧也走上前來,對行者說:“哥哥,這隻是一陣旋風罷了。”接著問道:“師父在哪裏?”八戒迴答說:“風刮得太猛了,我們都隻顧著躲藏,師父當時也伏在馬背上呢。”行者追問:“現在師父去哪裏了?”沙僧說:“師父好像是由燈草做成的,應該是被這陣狂風吹走了吧。”
行者無奈地說道:“兄弟們,看來我們這次真的要散夥了!”八戒附和道:“是啊,早點散夥也好,大家各自尋找出路,總比一直被困在這裏要好得多。那西天路途遙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
沙僧聽聞此言,不禁打了一個失驚,隻覺得渾身一陣麻木,說道:“師兄,你這都說的是哪裏話呀。想我等兄弟幾人,隻因前生有罪,幸得觀世音菩薩慈悲勸化,為我們摩頂受戒,改換法名,讓我們皈依佛果,情願保護唐僧師父前往西方拜佛求經,以將功折罪。今日好不容易到此,怎能輕易言棄,說出這等各尋頭路的話來。如此一來,豈不是違背了菩薩的善果,壞了自己的德行,還會惹人恥笑,說我們有始無終啊!”
行者聽了,說道:“兄弟,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奈何師父他老人家不聽人勸啊。我老孫擁有火眼金睛,能分辨好歹。方才那陣風,就是那樹上吊著的孩兒弄出來的。我認得他是個妖精,可你們卻不識,就連師父也被他蒙蔽,還認作是好人家的兒女,讓我馱著他走。是我老孫算計著要擺布他,他便使了個重身法來壓我。我一氣之下,將他摜得粉碎,想必他又使了解屍之法,弄出一陣旋風,把師父給攝走了。因此,我才怪師父每每不聽我勸,故而我意懶心灰,才說要散夥。既然賢弟你有此誠意,倒叫老孫我進退兩難了。八戒,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八戒忙道:“我剛才一時衝動說錯話了,咱們確實不應該散夥。哥哥,既然沒辦法,就聽沙師弟的建議,去找那妖怪救師父吧。”行者這才轉怒為喜,說:“兄弟們,還是要團結一致,收拾好行李和馬匹,上山尋找怪物,營救師父。”
於是,三人沿著山坡攀援藤蔓,輾轉於山澗之間,行了大約五六十裏路,但仍未找到任何線索。山上既無飛鳥走獸,也無罕見的古柏蒼鬆。孫大聖心中十分焦急,縱身躍上陡峭險峻的山峰之巔,大喝一聲:“變!”頓時化為三頭六臂之形,宛如當年大鬧天宮時的模樣。他揮舞著金箍棒,晃一晃,變出三根金箍棒,劈裏啪啦地朝東西兩麵胡亂擊打一通。八戒見狀,驚叫道:“沙和尚,不好了。師兄找不到師父,氣得發瘋了。”
那行者打了一會,打出一夥窮神來。這些神靈們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有的披一片,有的掛一片,褲子沒有褲襠,內褲也沒有褲腳,全都跪在山前,齊聲叫道:“大聖啊,山神和土地前來拜見您了。”行者感到疑惑不解,問道:“怎麽這裏有這麽多的山神和土地呢?”眾神叩頭迴答說:“請大聖明察。這座山叫做‘六百裏鑽頭號山’。我們是按照十裏一座山設立山神,十裏一塊地設立土地,總共應該有三十座山神和三十個土地。昨天已經得知大聖即將到來,隻是因為一時間難以全部召集齊全,所以迎接有所遲緩,導致大聖發怒。懇請大聖寬恕我們的罪過。”行者說道:“我暫且饒恕你們的罪責。現在我問你們:這山上到底有多少妖精?”
眾神哭喪著臉說:“爺爺啊,隻有一個妖精,就把我們折磨得夠嗆。他把我們的頭發都磨光了,讓我們連香火紙錢都沒有了,更別提血肉祭品了。我們個個衣衫襤褸,衣食不足,哪還有精力去管其他的妖精啊!”行者又問:“這個妖精住在山前還是山後?”
眾神紛紛說道:“他並不在山前山後。這山中存在一條山澗,被稱作枯鬆澗。澗邊有一座洞府,名為火雲洞。那洞裏有一個魔王,神通廣大,常常將我們山神、土地抓走,讓我們燒火頂門,夜晚還要為他提鈴喝號。那些小妖們還討要什麽常例錢。”
行者聽後問道:“你們乃是陰鬼之仙,有何錢財?”
眾神迴答道:“正是因為沒錢給他,隻得捕捉幾個山獐、野鹿,早晚時分用來打點那些妖精;若是沒有物品相送,他就要來拆除廟宇,剝去我們的衣裳,攪得我們不得安寧!還望大聖能夠為我們剿滅此怪,拯救山上的生靈。”
行者又道:“你們既然受他節製,常在他的洞下,可知他是哪裏的妖精,叫什麽名字?”
眾神說道:“說起他來,或許大聖也有所耳聞。他是牛魔王的兒子,由羅刹女撫養長大。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三百年,煉成了‘三昧真火’,確實神通廣大。牛魔王派遣他來鎮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稱為聖嬰大王。”
行者聽聞此言後,心中滿是歡喜之情。他揮手讓土地和山神退下,然後變迴自己的本來模樣,從山峰上跳下來,對著八戒和沙僧說道:“兄弟們放心吧!再也不用掛念了。師父絕對不會受到傷害。那個妖精跟我老孫有親戚關係呢。”八戒笑著說:“哥哥啊,可別開玩笑啦。你在東勝神州,而他這裏是西牛賀洲,相隔甚遠,中間還隔著萬水千山,甚至還有兩道海洋。怎麽可能跟你有親戚關係呢?”
行者解釋道:“剛剛那群人都是本地的土地和山神。我詢問他們關於妖怪的情況,他們告訴我這個妖怪是牛魔王的兒子,由羅刹女撫養長大,名叫紅孩兒,外號叫聖嬰大王。想當年,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時候,曾經走遍天下名山,拜訪各地豪傑,那時牛魔王就曾與老孫結拜為兄弟。當時一共有五六個魔王,因為老孫身材矮小,所以被尊為大哥。現在這妖精既然是牛魔王的兒子,那麽按輩分來說,我就是他的叔叔呀。他怎麽敢傷害我的師父呢?我們趕快過去吧。”
沙和尚笑著對孫悟空說:“大師兄啊,常言道:‘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分別已有五六百年,期間既沒有相互往來喝過酒,也沒有送過什麽節禮邀請,他怎麽會認你這個親戚呢?”孫悟空迴答道:“你怎麽能這樣衡量別人呢!常言道:‘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即便他不認我這門親戚,想必也不會傷害我師父。不指望他會留我們吃飯,隻要能還我一個囫圇的唐僧就行。”三兄弟各自懷著虔誠之心,牽著白馬,馬背上馱著行李,沿著大路一直前進。
他們不分晝夜,走了百十裏路,忽然看見一片鬆林,林中有一條彎曲的山澗,澗下有清澈的活水飛流而下,澗梢頭有一座石板橋,通向那邊的洞府。孫悟空說:“兄弟們,你們看那石壁上怪石嶙峋,想必是妖精的住處了。我們大家商量一下:誰負責看守行李和馬匹,誰願意跟我過去降妖。”豬八戒說:“哥哥,我老豬沒什麽耐心,我跟你去吧。”孫悟空說:“好,好!”然後吩咐沙僧:“你將馬匹和行李都藏在樹林深處,小心看守,等我們兩個上門去找師父。”沙僧遵命,豬八戒跟著孫悟空,各自拿著兵器向前走去。
正是:未煉嬰兒邪火勝,心猿木母共扶持。
究竟不知道這一去是吉是兇,且聽下迴分解。
正當眾人都沉浸在賀喜的喜悅之中時,忽然又聽得黃門官前來奏報:“主公,外麵又有四個和尚求見。”八戒一聽,頓時慌了神,忙說道:“哥哥,莫不是妖精使了什麽法術,假捏成文殊菩薩的模樣,哄騙了我們,現在又變作和尚,前來與我們鬥智鬥勇?”行者聽了,不禁笑道:“你這呆子,休要胡說!哪有這等道理!”說完,便命人宣進殿來。
眾文武聽聞命令,趕忙傳令下去,讓那人進來。行者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寶林寺的僧人,正捧著衝天冠、碧玉帶、赭黃袍、無憂履走進來。行者見狀大喜,高聲說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隨即讓道人們上前,為太子摘下包巾,戴上衝天冠;脫去布衣,換上赭黃袍;解開絛子,係上碧玉帶;褪去僧鞋,登上無憂履。接著,行者又讓太子拿出白玉珪,讓他握在手中,然後便早早地請他上殿稱孤。正所謂自古道:“朝廷不可一日無君。”然而,那皇帝卻哪裏肯坐,隻是哭啼啼地跪在階心,說道:“我已死了三年,如今承蒙師父救我迴生,怎敢再妄自稱尊;還請另選一位師父為君,我情願帶領妻子出城為民,便足矣。”
那三藏哪裏肯接受,一心隻想著拜佛求經。眾人又去請行者,行者笑著說道:“不瞞各位說,老孫我若肯做皇帝,這天下萬國九州的皇帝,我都做遍了。隻是我們做慣了和尚,習慣了這般懶散。若是做了皇帝,就得留頭長發,黃昏不能入睡,五鼓就得起床;聽到有邊報傳來,心神便不得安寧;見到有災荒發生,也隻能憂愁無奈。我們哪裏能習慣這樣的生活呢?你還是繼續做你的皇帝,我還是做我的和尚,去修行吧。”那國王再三苦讓,行者卻始終不肯,國王無奈,隻得登上寶殿,南麵稱孤,大赦天下,並封贈了寶林寺的僧人,讓他們迴去。隨後,國王才打開東閣,設宴款待唐僧。與此同時,國王還傳旨宣召丹青,讓他們描繪下唐僧師徒四人的喜容,供奉在金鑾殿上。
師徒四人成功安邦定國後,不願久留,決定辭別國王,繼續西行取經。國王感激不盡,率領三宮妃後、太子和眾臣,將鎮國的寶貝、金銀綢緞等珍貴禮物獻給唐僧,以表酬謝。然而,唐僧分毫不受,隻是堅持倒換關文,催促悟空等人背馬啟程。國王深感過意不去,於是擺下盛大的朝鑾駕,請唐僧上坐,由兩班文武官員引領,他與三宮妃後以及太子一家,親自捧轂推輪,將唐僧師徒送出城廓。直到下了龍輦,國王才與眾人道別。國王眼中含淚,深情地說道:“師父啊,待你們從西天取經歸來之時,務必再到我國境內,讓寡人得以再次相見。”唐僧合十行禮,答道:“弟子謹遵陛下之命。”隨後,國王滿懷不舍,與眾臣一同迴宮去了。
唐僧師徒四人踏上了羊腸大路,一心向著靈山前行。此時正值秋盡冬初,沿途景色別有一番風味。隻見經霜打過的紅葉凋零飄落,樹林顯得愈發清瘦;成熟的黃粱果實處處飽滿充盈。陽光溫暖,嶺上的梅花綻放出清晨的豔麗色彩;寒風搖動著山間的翠竹,發出陣陣寒聲。師徒四人在這寧靜而美麗的景色中,繼續他們的取經之旅。
師徒們離開了烏雞國後,日夜兼程,行了半月有餘。一日,他們又望見一座高山,山峰高聳入雲,遮天蔽日,甚是壯觀。三藏見此景象,心中不禁一驚,趕忙拉緊韁繩,唿喚行者。
行者聽到師父的唿喚,忙問道:“師父,有何吩咐?”三藏憂心忡忡地說:“你看前麵那座大山,如此險峻,恐怕又有什麽邪物出沒,我們需得小心提防才是。”行者卻不以為意,笑著說:“師父盡管放心前行,莫要再多心了。老孫我自有辦法保護大家。”
長老聽了,心中稍安,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他鞭策著白馬,加快腳步向山岩奔去。待他們來到山前,隻見山勢陡峭,怪石嶙峋,確實十分險峻。
但見那山,高不見頂,直插青霄;深不見底,猶如地府。山前常見白雲繚繞,黑霧升騰。紅梅翠竹,綠柏青鬆,相互映襯。山後有千萬丈高的挾魂靈台,台後有古古怪怪的藏魔洞。洞中傳來叮叮當當的滴水聲,泉下更有彎彎曲曲的流水澗。又見那跳天搠地的獻果猿,丫丫叉叉的帶角鹿,呢呢癡癡的看人獐。至晚時分,巴山尋穴虎出沒,待曉時分,翻波出水龍現身。登上洞門,隻聽得唿喇一聲響,驚得飛禽撲魯魯飛起,看那林中走獸鞠律律地奔跑。見此一夥禽和獸,嚇得人心驚膽戰。堂倒洞堂堂倒洞,洞當當倒洞當仙。青石被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著萬堆煙。師徒們正感到驚恐,又隻見那山凹裏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內,凝聚成一團火氣。行者大驚失色,連忙走近前,把唐僧從馬上推下來,大聲叫道:“兄弟們,不要走了,妖怪來了!”慌得八戒急忙掣出釘鈀,沙僧趕忙掄起寶杖,將唐僧圍護在中間。
話分兩頭。卻說那紅光之中,確有一個妖精。多年以前,他便聽聞有人提及:“東土大唐有位唐僧,正前往西天取經,乃是金蟬長老轉世,曆經十世修行的大好人。若有人能吃上他一塊肉,便可延年益壽,與天地同壽。”於是,他每日都在山間苦苦等候,沒想到今日終於等到了。
他在半空中定睛一看,隻見三個徒弟正將唐僧圍護在馬上,各自嚴陣以待。這妖精不禁讚歎道:“好和尚!我剛才看到一個麵容白淨、體態肥胖的和尚騎著馬,想必那就是唐朝的聖僧了。可怎奈他被三個醜陋的和尚護持著!這三人一個個摩拳擦掌,各自手持兵器,似乎隨時準備與人動手。唉!也不知是哪個有眼力的,想必已經認出我了。看他們這副模樣,我怕是難以吃到唐僧肉了。”
他沉吟半晌,心中暗自盤算道:“若是倚仗勢力強行捉拿,恐怕難以接近;或許可以用善意迷惑他們,這樣或許能夠得手。隻要能哄得他們心智迷惑,待我在善意中尋找機會,定然能夠將其拿下。且先下去戲弄他們一番。”
好妖怪,當即散去紅光,按下雲頭緩緩落下。來到那山坡之中,搖身一變,化作一個七歲的玩童,赤條條的,身上一絲不掛,還用麻繩捆住了自己的手足,高高地吊掛在那鬆樹梢頭,口中不停,聲聲隻叫:“救人!救人!”
卻說那孫大聖忽抬頭再看時,隻見那紅雲已然散盡,火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便叫道:“師父,請上馬繼續趕路吧。”唐僧道:“你剛才說妖怪來了,怎麽現在又敢繼續走路了?”行者道:“我剛才看到,有一朵紅雲從地麵升起,到空中凝結成一團火氣,肯定是妖精無疑。不過這一會兒紅雲已經散去,想來應該是個過路的妖精,不敢輕易傷人。我們走吧!”八戒笑道:“師兄說話真是巧妙,妖精哪有什麽過路的。”行者道:“你又懂得什麽。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設宴,邀請諸山各洞的妖精前來赴會,就會有東南西北四路的精靈都來參加;所以這個妖精隻是一心想著去赴會,並沒有傷人的意圖。這就是所謂的過路之妖精。”
三藏聞得此言,也是將信將疑,隻好爬上馬鞍,順著道路朝山裏前行。正在行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唿喊:“救命啊!”長老大吃一驚,說道:“徒弟們啊,這半山腰裏,是什麽人在喊叫?”行者走上前來說:“師父您隻管趕路,別糾纏什麽‘人轎’‘騾轎’‘明轎’‘睡轎’。這裏就算有轎子,也沒人來抬您。”唐僧說:“我說的不是抬人的轎子,而是唿救的聲音。”行者笑著說:“我知道了,別管閑事,趕緊走吧。”
三藏聽從行者的話,繼續驅馬前行。還沒走出一裏路遠,又聽到一聲唿喊:“救命啊!”長老說:“徒弟們,這次的叫聲不像是什麽鬼魅妖邪。如果是鬼魅妖邪,隻會發出聲音而不會有迴聲。你們聽它叫一聲,接著又迴應一聲,應該是遇到困難的人。我們可以前去救他一命。”
行者說道:“師父,今天暫且將您的慈悲心收一收,等到過了這座山後,再來展現您的慈悲吧。這個地方危險重重,難以預測。您是否聽說過那些依附草木而存在的說法?有些事物能夠修煉成精怪。雖然其他情況還好,但有一種特殊的蟒蛇,如果修行時間久遠,就能成為精魅,它善於知曉人的小名。如果它藏身在草叢中或山坳裏,唿喚人的名字,人要是不迴應倒也無妨;但若是迴應了,它就會奪走人的元神,當晚跟隨而來,必然會傷害人的性命。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古人說:‘逃脫出來,感謝神明。’千萬不要聽從它的唿喚。”長老隻能聽從他的話,再次揮鞭催促馬匹前行。
行者暗自心想:“這可惡的妖怪不知道在哪裏,隻知道不停地唿喊,等我老孫給他一個‘卯酉星法’,讓他們再也見不到麵。”大聖叫來沙和尚:“牽著馬,慢慢地走,讓老孫去解個手。”
孫悟空心思一轉,心生一計。他讓唐僧先走幾步,然後念起咒語,施展移山縮地之法。他將金箍棒向後一揮,師徒四人就輕鬆越過了這個山峰。接著,他們繼續向前趕路,留下那個怪物被甩在了身後。孫悟空再次加快腳步,追上唐僧,一路向山上奔去。
這時,唐僧又聽到山背後傳來一聲唿喊:“救命啊!”唐僧說道:“徒弟們,那個遇到困難的人真是沒有緣分,沒能遇到我們。我們已經走過他那裏了,你們聽,他現在在山後麵唿救呢。”豬八戒說:“可能還在山前,隻是現在風向變了而已。”孫悟空則不以為然地說:“不管它風向變不變,我們先趕路吧。”於是,大家都不再說話,一心隻想盡快翻過這座山。暫且不提這件事。
卻說那妖精在山坡裏,連續大聲唿喊了三四次,始終沒有人迴應她。她心裏暗自思忖道:“我在這裏等待唐僧,明明看到他距離這裏不過三裏路,但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都沒有到呢?……想必是走了其他小路吧。”於是,她抖動了一下身體,掙脫了身上的繩索,然後再次釋放出紅色光芒,飛到空中繼續觀察。沒想到孫悟空恰好仰頭看向天空,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妖怪,立刻將唐僧從馬背上踢下來,並喊道:“兄弟們,小心!那妖怪又來了!”驚慌失措的豬八戒和沙悟淨各自手持兵器,迅速將唐僧圍在了中間保護起來。
那精靈見狀,在空中不禁羨慕地說道:“真是厲害的和尚!我剛才明明看見那個白臉和尚騎在馬上,可轉眼間他就被另外三個人給藏起來了。這次一定要親自前去確認才行。必須先把那個最聰明的和尚解決掉,才能成功抓到唐僧。否則,即使白費心思也難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白白浪費感情最終隻會一無所獲。”說完,她又按落雲頭,像之前一樣變成一隻老虎,高高掛在鬆樹枝頭上耐心等候。隻是這次她與唐僧等人的距離更近了,隻有不到半裏遠。
卻說那孫大聖抬頭再看,隻見那紅雲又散,複請師父上馬前行。三藏道:“你說妖精又來,如何又請走路?”行者道:“師父莫急,這隻是個過路的妖精,想必不敢招惹我們。”長老又懷怒道:“這個潑猴,著實戲弄我!正當有妖魔出沒之處,你卻說無事;而在這清平之所,你卻又恐嚇我,不時地嚷道有甚妖精。虛多實少,不管輕重,將我著腳,捽下馬來,如今卻又解說什麽過路的妖精。假若跌傷了我,你可過意得去?這等,這等!……”行者道:“師父莫怪。若是跌傷了你的手足,徒兒自當尋醫為你醫治;可若是被妖精撈了去,徒兒卻不知該何處跟尋。”三藏聽了,心中更是惱怒,哏哏地,就要念起緊箍兒咒來。沙僧見狀,趕忙苦勸,三藏這才作罷,隻得上馬又行。
還未曾坐得穩當,隻聽得一聲叫喚:“師父,救人啊!”長老抬頭望去,隻見一個小孩童,赤條條地吊在那樹上,雙手緊緊地兜住韁繩。長老見狀,不禁怒罵行者道:“你這潑猴,真是懶惰至極!一點善良之意都沒有,心心念念隻想著撒潑行兇!我剛才明明說那叫喚的是個人聲,你卻千言萬語隻嚷著是妖怪!你看那樹上吊著的不就是個人嗎?”大聖見師父怪罪下來,又當麵看見了那小孩童的模樣,一時之間,一則做不得手腳,二來又怕師父念起緊箍兒咒,隻得低著頭,再也不敢迴言。就這樣,唐僧來到了樹下。那長老將鞭梢指著小孩童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兒?因有何事,吊在此處?快快說與我聽,我好救你。”唉!這小孩童分明是個精靈變化而成的,而那長老卻是個肉眼凡胎,不能識破他的真麵目。
那妖魔見他下問,愈發裝模作樣,眼中含淚,悲聲叫道:“師父呀,山西邊有一條枯鬆澗。澗那邊有一村莊。我便是那村裏人家。我祖公公姓紅,隻因廣積金銀,家私巨萬,故而混名喚作紅百萬。他老人家年老歸世已久,便將家產遺與我父。怎奈近來世風日下,人事奢侈,家私漸廢,我父遂改名喚作紅十萬,專一結交四路豪傑,將金銀借放,以期獲取利息。怎知那無良之人,設下騙局,將金銀騙了去,本利無歸。我父一怒之下,發下洪誓,分文不借。那些借金銀之人,身貧無計,竟結成兇黨,明火執仗,光天化日之下殺上我家門,將我家財帛盡情劫擄,還把我父親殺了;又見我母親有幾分姿色,便將她拐去做了壓寨夫人。那時節,我母親舍不得我,把我緊緊抱在懷裏,哭哭啼啼,戰戰兢兢,跟隨賊寇而去。不想來到此山中,他們又要殺我,多虧我母親苦苦哀求,才免得我刀下身亡,卻用繩子將我吊在樹上,隻等我凍餓而死。那些賊子將我母親不知掠往何處去了。我在此已被吊了三日三夜,更沒一個人從此經過。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分,今生得遇老師父。若師父肯大發慈悲,救我一命,讓我迴家,我即便典身賣命,也定要酬謝師恩。此生此世,定不敢忘師父大恩大德。”
三藏聽聞此言,方才確認眼前之人並非妖怪所變,確實是自己的徒弟沙僧,於是趕忙讓八戒解開繩索,將沙僧解救下來。然而,那呆子並不認識沙僧,竟然準備直接上前動手。此時,行者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聲嗬斥道:“你這個無知無畏的家夥!這裏有人認識你呢!別再繼續胡說八道、欺騙他人了!你既然家中財物被搶,父親受傷,母親被擄走,那麽我們救了你之後,應該把你交給誰呢?你又能拿出什麽東西來感謝我們呢?這些謊言已經被揭穿了!”
那怪物聽了行者的話後,內心感到十分恐懼,深知大聖乃是一個本領高強的人物,暗自將其視為強敵,同時也對他心生敬畏之情。然而,它還是有些惶恐不安,流著眼淚說道:“師父啊,雖然我的父母已經去世,家財也都被搶劫一空,但我還有一些田地產業沒有受到影響,並且親戚們也都還健在。”行者好奇地問道:“你還有哪些親戚呢?”
那妖怪趕忙說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嶺北。澗頭的李四,是我姨夫;林內的紅三,是我族伯。還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莊左右。老師父若肯救我,到了莊上,見了諸親,我定會將老師父的拯救之恩,一一對眾言說,到時典賣些田產,重重酬謝也不為過。”
八戒一聽,心中大喜,趕忙扛住行者道:“哥哥,你這是何必呢!這等一個小孩子家,你隻管如此盤詰他作甚!他說得在理,那些強盜也隻是打劫他些浮財罷了,難不成還能連房屋田產也一並劫了去?若我們真的救了他,到時候與他的親戚們一說,我們縱然有再廣大的食腸,也吃不了他那十畝田的價錢啊!依我看,還是快快救他下來罷。”這呆子滿心隻想著吃食,哪裏還管得了什麽好歹,說著便使戒刀挑斷了繩索,將那妖怪放了下來。
那怪來到唐僧馬前,淚汪汪地隻是不停磕頭。長老心地仁慈,便說道:“孩兒,你上馬來吧,我帶你一同前行。”那怪卻道:“師父啊,我的手腳都被吊得麻木了,腰胯也疼痛難忍,而且我本是鄉下人家,向來不慣騎馬。”唐僧聽了,便叫八戒馱著那怪,誰知那妖怪瞥了八戒一眼,說道:“師父,我的皮膚都已凍得僵硬了,實在不敢勞煩這位師父馱我。他嘴巴長耳朵大,腦後鬃毛又硬,我看著心裏直發慌。”唐僧無奈,隻好說道:“那就讓沙和尚馱著你吧。”那怪又瞅了沙僧一眼,說道:“師父,那些賊人來打劫我家時,一個個都搽了花臉,戴著假胡子,手持刀槍棍棒。我被他們嚇得不輕,如今見了這位晦氣臉的師父,更是嚇得沒了魂兒,也不敢讓他馱我。”唐僧見狀,隻得讓孫行者馱著那怪。行者聞言,嗬嗬笑道:“我馱,我馱便是!”
那怪物心中暗自歡喜,想著能順順當當讓行者馱他。行者卻把他扯到路旁邊,試了一試,發現他竟然隻有三斤十來兩重。行者不禁笑道:“你這個潑怪物,今日可算是該死了,居然敢在老孫麵前搗鬼!我可認得你是個‘那話兒’。”
妖怪聽了,急忙辯解道:“師父,我可是好人家的兒女,不幸遭遇此大難,我怎麽會是個什麽‘那話兒’呢?”行者冷哼一聲道:“你既是好人家兒女,怎麽會如此骨頭輕?”妖怪無奈地說:“我骨格兒小。”行者又問:“你今年幾歲了?”那怪迴答道:“我七歲了。”行者聽後,大笑道:“一歲長一斤,你也該有七斤重。可你怎麽還不滿四斤呢?”那怪趕忙解釋道:“我小時候失乳。”行者說道:“也罷,我就馱著你吧。不過,你要是想尿尿把把,可得提前跟我說一聲。”
話說那三藏方才和八戒、沙僧一同前行,而行者則背著孩子緊隨其後,一行人徑直朝西方走去。此時,一首詩作為見證,其詩雲:
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
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癡頑躧外趫
意馬不言懷愛欲,黃波無語自憂焦。
客邪得誌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
道德高尚者往往會遭遇更高的魔障,禪機原本平靜卻會生出妖孽。心君正直行走於中道,木母癡愚頑固在外。
意馬不言語但心懷愛欲,黃波沉默無語卻自有憂慮焦躁。客邪得誌隻是空歡喜一場,最終還是要從正途消除。
孫大聖馱著妖魔,心中不禁埋怨起唐僧來,覺得他不知道路途艱難:“行走在如此險峻的山場上,即使是空身也難以行走,卻還要讓老孫背負他人。這家夥別說他是妖怪,就算是個好人,他沒有了父母,我又該把他馱給誰呢?倒不如直接摔死他算了。”
那怪物卻早就察覺到了。於是它施展了一個神通,向四周吸了四口氣,然後吹在了孫悟空的背上,頓時覺得沉重無比,仿佛有千斤之重。孫悟空笑著說:“我的乖兒子啊,你用這種重身法來壓你爺爺我嗎?”那妖怪聽到這話,擔心大聖會傷害到自己,於是解開屍體,釋放出原神,跳到空中,站立在九霄之上。這樣一來,孫悟空背上的重量變得更重了。猴王憤怒地抓住它,扔到路邊一塊光滑的石頭上,用力一摔,將屍體摔得像肉餅一樣。擔心它再次無禮,幹脆將四肢扯下來,扔到路兩旁,全部都粉碎了。
那怪物在空中眼睜睜地看著,忍不住怒火中燒說道:“這個猴子和尚,真是太可惡了!就算我是個妖怪,想要害你師父,可是還沒有動手呢,你怎麽能就這樣傷害我!幸好我有所防備,及時出神逃走了。要不然,就是無端地被你殺害了。如果不趁著現在抓住唐僧,以後就難辦了,隻會讓他越來越聰明。”
好一個兇猛的怪物!隻見它在半空中製造出一陣旋風,唿嘯著發出響亮的聲音,仿佛要把石頭和沙子都吹起來一般,確實兇狠無比。這陣旋風帶來的風勢極為強勁:
洶湧澎湃的怒濤卷起了水雲,帶著腥味;黑氣騰騰,遮蔽了太陽的光芒。山嶺上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野梅花也被吹得凋零殆盡。黃沙漫天飛舞,讓人難以行走;怪石嶙峋,道路崎嶇不平。滾滾的沙塵團籠罩了整個地麵,使得天色變得昏暗,滿山遍野的飛禽走獸都發出咆哮聲。
這陣狂風讓三藏在馬上難以立足,八戒甚至不敢抬頭仰望,沙僧則低著頭遮住臉。孫大聖心裏明白這是怪物在施展妖法,急忙縱身追趕過去。然而,當他趕到時,那怪物已經乘著風頭,將唐僧抓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被帶到了什麽地方,也無法追尋蹤跡。
就在這時,風聲突然停止,陽光再次照耀大地。行者急忙走上前去查看情況,隻見白龍馬驚恐地發出嘶鳴,行李擔被丟棄在路上,八戒趴在懸崖下麵痛苦地呻吟著,沙僧則蹲在山坡前麵大聲唿喚。行者喊道:“八戒!”那呆子聽到是行者的聲音,抬起頭來,發現狂風已經停歇。他趕緊爬起身來,拉住行者說:“哥哥,好大的風啊!”沙僧也走上前來,對行者說:“哥哥,這隻是一陣旋風罷了。”接著問道:“師父在哪裏?”八戒迴答說:“風刮得太猛了,我們都隻顧著躲藏,師父當時也伏在馬背上呢。”行者追問:“現在師父去哪裏了?”沙僧說:“師父好像是由燈草做成的,應該是被這陣狂風吹走了吧。”
行者無奈地說道:“兄弟們,看來我們這次真的要散夥了!”八戒附和道:“是啊,早點散夥也好,大家各自尋找出路,總比一直被困在這裏要好得多。那西天路途遙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
沙僧聽聞此言,不禁打了一個失驚,隻覺得渾身一陣麻木,說道:“師兄,你這都說的是哪裏話呀。想我等兄弟幾人,隻因前生有罪,幸得觀世音菩薩慈悲勸化,為我們摩頂受戒,改換法名,讓我們皈依佛果,情願保護唐僧師父前往西方拜佛求經,以將功折罪。今日好不容易到此,怎能輕易言棄,說出這等各尋頭路的話來。如此一來,豈不是違背了菩薩的善果,壞了自己的德行,還會惹人恥笑,說我們有始無終啊!”
行者聽了,說道:“兄弟,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奈何師父他老人家不聽人勸啊。我老孫擁有火眼金睛,能分辨好歹。方才那陣風,就是那樹上吊著的孩兒弄出來的。我認得他是個妖精,可你們卻不識,就連師父也被他蒙蔽,還認作是好人家的兒女,讓我馱著他走。是我老孫算計著要擺布他,他便使了個重身法來壓我。我一氣之下,將他摜得粉碎,想必他又使了解屍之法,弄出一陣旋風,把師父給攝走了。因此,我才怪師父每每不聽我勸,故而我意懶心灰,才說要散夥。既然賢弟你有此誠意,倒叫老孫我進退兩難了。八戒,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八戒忙道:“我剛才一時衝動說錯話了,咱們確實不應該散夥。哥哥,既然沒辦法,就聽沙師弟的建議,去找那妖怪救師父吧。”行者這才轉怒為喜,說:“兄弟們,還是要團結一致,收拾好行李和馬匹,上山尋找怪物,營救師父。”
於是,三人沿著山坡攀援藤蔓,輾轉於山澗之間,行了大約五六十裏路,但仍未找到任何線索。山上既無飛鳥走獸,也無罕見的古柏蒼鬆。孫大聖心中十分焦急,縱身躍上陡峭險峻的山峰之巔,大喝一聲:“變!”頓時化為三頭六臂之形,宛如當年大鬧天宮時的模樣。他揮舞著金箍棒,晃一晃,變出三根金箍棒,劈裏啪啦地朝東西兩麵胡亂擊打一通。八戒見狀,驚叫道:“沙和尚,不好了。師兄找不到師父,氣得發瘋了。”
那行者打了一會,打出一夥窮神來。這些神靈們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有的披一片,有的掛一片,褲子沒有褲襠,內褲也沒有褲腳,全都跪在山前,齊聲叫道:“大聖啊,山神和土地前來拜見您了。”行者感到疑惑不解,問道:“怎麽這裏有這麽多的山神和土地呢?”眾神叩頭迴答說:“請大聖明察。這座山叫做‘六百裏鑽頭號山’。我們是按照十裏一座山設立山神,十裏一塊地設立土地,總共應該有三十座山神和三十個土地。昨天已經得知大聖即將到來,隻是因為一時間難以全部召集齊全,所以迎接有所遲緩,導致大聖發怒。懇請大聖寬恕我們的罪過。”行者說道:“我暫且饒恕你們的罪責。現在我問你們:這山上到底有多少妖精?”
眾神哭喪著臉說:“爺爺啊,隻有一個妖精,就把我們折磨得夠嗆。他把我們的頭發都磨光了,讓我們連香火紙錢都沒有了,更別提血肉祭品了。我們個個衣衫襤褸,衣食不足,哪還有精力去管其他的妖精啊!”行者又問:“這個妖精住在山前還是山後?”
眾神紛紛說道:“他並不在山前山後。這山中存在一條山澗,被稱作枯鬆澗。澗邊有一座洞府,名為火雲洞。那洞裏有一個魔王,神通廣大,常常將我們山神、土地抓走,讓我們燒火頂門,夜晚還要為他提鈴喝號。那些小妖們還討要什麽常例錢。”
行者聽後問道:“你們乃是陰鬼之仙,有何錢財?”
眾神迴答道:“正是因為沒錢給他,隻得捕捉幾個山獐、野鹿,早晚時分用來打點那些妖精;若是沒有物品相送,他就要來拆除廟宇,剝去我們的衣裳,攪得我們不得安寧!還望大聖能夠為我們剿滅此怪,拯救山上的生靈。”
行者又道:“你們既然受他節製,常在他的洞下,可知他是哪裏的妖精,叫什麽名字?”
眾神說道:“說起他來,或許大聖也有所耳聞。他是牛魔王的兒子,由羅刹女撫養長大。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三百年,煉成了‘三昧真火’,確實神通廣大。牛魔王派遣他來鎮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稱為聖嬰大王。”
行者聽聞此言後,心中滿是歡喜之情。他揮手讓土地和山神退下,然後變迴自己的本來模樣,從山峰上跳下來,對著八戒和沙僧說道:“兄弟們放心吧!再也不用掛念了。師父絕對不會受到傷害。那個妖精跟我老孫有親戚關係呢。”八戒笑著說:“哥哥啊,可別開玩笑啦。你在東勝神州,而他這裏是西牛賀洲,相隔甚遠,中間還隔著萬水千山,甚至還有兩道海洋。怎麽可能跟你有親戚關係呢?”
行者解釋道:“剛剛那群人都是本地的土地和山神。我詢問他們關於妖怪的情況,他們告訴我這個妖怪是牛魔王的兒子,由羅刹女撫養長大,名叫紅孩兒,外號叫聖嬰大王。想當年,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時候,曾經走遍天下名山,拜訪各地豪傑,那時牛魔王就曾與老孫結拜為兄弟。當時一共有五六個魔王,因為老孫身材矮小,所以被尊為大哥。現在這妖精既然是牛魔王的兒子,那麽按輩分來說,我就是他的叔叔呀。他怎麽敢傷害我的師父呢?我們趕快過去吧。”
沙和尚笑著對孫悟空說:“大師兄啊,常言道:‘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分別已有五六百年,期間既沒有相互往來喝過酒,也沒有送過什麽節禮邀請,他怎麽會認你這個親戚呢?”孫悟空迴答道:“你怎麽能這樣衡量別人呢!常言道:‘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即便他不認我這門親戚,想必也不會傷害我師父。不指望他會留我們吃飯,隻要能還我一個囫圇的唐僧就行。”三兄弟各自懷著虔誠之心,牽著白馬,馬背上馱著行李,沿著大路一直前進。
他們不分晝夜,走了百十裏路,忽然看見一片鬆林,林中有一條彎曲的山澗,澗下有清澈的活水飛流而下,澗梢頭有一座石板橋,通向那邊的洞府。孫悟空說:“兄弟們,你們看那石壁上怪石嶙峋,想必是妖精的住處了。我們大家商量一下:誰負責看守行李和馬匹,誰願意跟我過去降妖。”豬八戒說:“哥哥,我老豬沒什麽耐心,我跟你去吧。”孫悟空說:“好,好!”然後吩咐沙僧:“你將馬匹和行李都藏在樹林深處,小心看守,等我們兩個上門去找師父。”沙僧遵命,豬八戒跟著孫悟空,各自拿著兵器向前走去。
正是:未煉嬰兒邪火勝,心猿木母共扶持。
究竟不知道這一去是吉是兇,且聽下迴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