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家莊的眾多信眾們,將豬羊等祭祀品與行者、八戒喧鬧地抬著,一直來到靈感廟裏排列好。他們將童男童女安置在上首的位置。行者迴頭望去,隻見供桌上擺放著香花蠟燭,正麵有一個金字牌位,上麵寫著“靈感大王之神”,再無其他神像。眾信眾排列整齊後,一起朝著牌位叩頭說道:“大王爺爺,今年、今月、今日、今時,陳家莊的祭主陳澄等眾多信眾,年齡參差不齊,謹遵年例,供奉童男一名陳關保,童女一名陳一秤金,以及豬羊等祭祀品,敬請大王享用。祈求大王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祝禱完畢,他們燒了紙馬,各自迴到家中,不再提及此事。


    那八戒見眾人散去,便對行者說道:“我們迴家去吧。”行者問道:“你的家在哪裏?”八戒迴答道:“去老陳家睡覺去。”


    行者一臉嚴肅地說道:“八戒,你又開始胡言亂語了。既然已經答應了他們,就必須要幫他們完成這個心願才行啊。”八戒反駁道:“哼,你才是呆子呢!隻是哄哄他們玩玩而已,何必當真去祭祀,還要和那妖怪較真呢?”行者搖搖頭,認真地說:“不要亂說。做事要有始有終。一定要等到那大王來吃掉供品,才算圓滿結束;否則,如果再讓他降災害人,反而會帶來更多麻煩。”


    正當他們討論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唿唿的風聲。八戒緊張地叫道:“不好了!風聲響起來了,那妖怪要來了!”行者連忙示意八戒不要出聲,自己則準備好應對。沒過多久,廟門外果然出現了一個妖邪。隻見他身穿嶄新的金甲金盔,腰間纏著寶帶,周圍環繞著紅雲。他的眼睛如同夜晚升起的明亮星星,牙齒像排列整齊的鋸齒。腳下的煙霧繚繞飄蕩,身旁的霧氣溫暖而熏人。行走時帶著陣陣陰冷的風,站立時散發著層層的煞氣。看起來就像是卷簾扶駕的將軍,又像是鎮守寺廟的大門神。


    那怪物攔在廟門前,大聲喝問道:“今年祭祀的是哪一家?”行者臉上帶著笑容,迴答說:“承蒙您的詢問,莊頭是陳澄和陳清家。”那怪物聽到迴答後,心裏不禁起疑,暗自想道:“這個童男膽子真大,說話也很伶俐。往常那些被抓來祭祀的孩子,隻要問一聲就嚇得不敢說話,再問一聲就會嚇破膽;伸手去抓他們時,已經變成了死人。怎麽今天這個童男卻能夠如此巧妙地迴應呢?”


    怪物不敢輕易上前捉拿,再次問道:“童男童女叫什麽名字?”行者笑著迴答:“童男名叫陳關保,童女名叫一秤金。”怪物說道:“這祭祀比賽是去年的老規矩,現在供奉給我,應該讓我吃掉你們。”行者迴答:“我們不敢反抗,請您隨意享用。”怪物聽了這話,還是不敢輕易動手,攔住門大聲嗬斥道:“你別頂嘴!我每年都是先吃童男,今年倒是要先嚐嚐童女的味道!”八戒一聽,頓時慌了神,連忙說:“大王還是按照慣例來吧,可別亂了規矩啊。”


    那怪物二話不說,鬆開手,就向八戒撲去。八戒猛地跳了下來,現出了原形,揮舞著釘耙,用力一揮,那怪物連忙縮迴手,轉身就跑,隻聽見“當”的一聲響。八戒得意地說:“我把它的鎧甲打破了!”行者也現出原形查看,原來是冰盤大小的兩個魚鱗。行者大喝一聲:“追!”兩人跳到空中。那怪物因為來參加宴會,沒有攜帶兵器,空手在雲端裏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和尚,竟敢到此欺負我,破壞我的香火,壞了我的名聲!”


    行者說:“你這妖怪,竟然不知道我們。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三藏奉欽差西天取經的徒弟。昨天晚上住在陳家,聽說有邪魔,假冒靈感大王的名號,每年都要童男童女祭祀,是我們慈悲,拯救生靈,才來捉拿你這妖怪!你趕快如實招來,一年吃了兩個童男女,你在這裏稱王稱霸了幾年,吃了多少男女?一個個都給我算清楚,否則饒不了你的性命!”那怪物聽了,轉身就跑,被八戒又一釘耙打去,可惜沒有打中。它化作一陣狂風,鑽進了通天河裏。


    行者說道:“不用去追趕他了。這個妖怪可能是河裏的生物。暫且等到明天再想辦法抓住他,送我的師父過河。”八戒聽從了行者的話,直接迴到廟裏,把那些豬羊祭品和桌子一起搬到陳家。這時,唐長老、沙和尚以及陳家兄弟正坐在大廳中等消息,忽然看見他們兩人把豬羊等物品都扔在了院子裏。唐僧迎上去問:“悟空,祭祀的事情怎麽樣了?”行者把那自稱趕妖並鑽進河裏的事情說了一遍。兩位老人非常高興,立即命令打掃廂房,安排床鋪,請他們師徒休息,不再提及此事。


    再說那個妖怪得到命令後,迴到水裏,坐在宮殿中,默默地不說話。水中的大大小小眷屬們問:“大王每年享受祭祀,迴來時都很高興,為什麽今天會煩惱呢?”那怪說:“往年享用完畢,還會帶一些剩餘的食物給你們享用,今年連我自己都沒有吃到。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對手,差點丟了性命。”


    眾水族連忙問道:“大王,到底是誰啊?”那怪惡狠狠地說:“是一個來自東土大唐的聖僧的徒弟,正準備去西天拜佛求經呢。他們假扮成男女,坐在廟裏。我被他們識破了真麵目,差點丟了性命。一直聽說人講:唐三藏是經過十世修行的好人,隻要能吃到他一塊肉就能延年益壽。沒想到他的徒弟這麽厲害。我被他們壞了名聲,破了香火,本來想抓唐僧,但是恐怕很難做到。”


    這時,水族中有個身穿斑斕衣服的鱖婆跳出來,向怪物行禮後笑著說:“大王,要抓唐僧,有什麽難的!不過抓到之後,可以給我一些酒肉嗎?”那怪迴答:“如果你有好主意,我們一起努力,抓住唐僧,我就和你結拜為兄妹,一起享受。”鱖婆高興地拜謝道:“早就知道大王有唿風喚雨、攪動大海的神通,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那怪得意地說道:“會降。”接著又問道:“既然會降雪,不知道會不會讓水變冷結冰呢?”那怪自信滿滿地迴答:“當然會!”鱖婆興奮地拍著手笑道:“這樣就太容易了,太容易了!”那怪好奇地問:“你說說看,怎麽個容易法?”鱖婆興致勃勃地說:“今夜有三更天的時候,大王不用猶豫,盡快施展法術,刮起一陣寒風,下起一場大雪,把通天河全部都凍結起來。然後讓我們這些善於變化的人,變成幾個行人的樣子,站在路口,背著包拿著傘,挑著擔子推著車,不停地在冰麵上行走。那唐僧取經的心非常急切,看到這樣的行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踏冰渡河。大王穩穩地坐在河中心,等他的腳步聲響起,立刻打破寒冰,連他的徒弟們一起掉進水裏,就能一舉成功啦!”


    那怪聽後,滿心歡喜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於是立即走出水府,踏上高空興風作雪,凝結寒冷使其冰凍成冰,暫且不表。


    卻說唐僧師徒四人,夜宿在陳家莊。臨近破曉時分,師徒四人感到寒意襲人,難以入眠。八戒哆哆嗦嗦,無法入睡,叫道:“師兄,好冷啊!”行者迴應道:“你這個呆子,真是沒有出息!我們出家人應該不受寒暑影響,怎麽會這麽怕冷呢?”


    唐僧也說道:“徒弟們,確實很冷。你們看,外麵的景象就像是:厚重的被子毫無暖意,雙手縮在袖子裏仿佛握著冰塊。此刻,凋零的樹葉上掛滿了寒霜,蒼勁的鬆樹上懸掛著凍結的鈴鐺。大地因為嚴寒而裂開,池塘因為寒冷而凝固成冰。看不到漁船上的老人,寺廟裏也難尋僧人。砍柴的人擔心柴火不夠,富家子弟卻喜歡增添炭火。出征的人需要像鋼鐵般堅強,詩人的筆觸猶如菱形。皮襖仍然覺得單薄,貂裘還是覺得輕薄。蒲團上的老僧已經僵硬,紙帳中的靈魂也受到驚嚇。繡花的被子和重疊的褥子都無法抵禦寒冷,全身顫抖得如同鈴聲一般。”


    師徒們都無法入睡,紛紛爬起來穿好衣服。打開門一看,呀!外麵已是白茫茫一片,原來是下雪了!行者說道:“難怪你們覺得寒冷,原來是下了這麽大的雪!”


    四人一同向外觀看,好一場大雪!隻見到處彤雲密布,慘霧重重:彤雲密布,朔風凜冽,在天空中唿嘯;慘霧重浸,大雪紛紛揚揚,覆蓋了大地。真可謂是:六出飛花,片片如同飛瓊般潔白;千林樹木,株株都像是帶上了美玉。不一會兒,積雪如粉,瞬間又變成了鹽粒。白鸚的歌聲失去了往日的素潔,皓鶴的羽毛也變得如同一般。這場雪仿佛憑空增添了吳楚大地的千江萬水,又似乎壓倒了東南地區的幾樹梅花。就好像是戰敗的玉龍敗退了三百萬,果然如敗鱗殘甲般滿天飛舞。哪裏能找到東郭先生的鞋子,袁安的臥床,孫康的映雪讀書;更不見子猷的小船,王恭的氅衣,蘇武的餐氈。隻是看到幾家村舍如同銀砌,萬裏江山好似玉團。好雪啊!柳絮漫天飛舞,鋪滿了橋梁;梨花紛紛揚揚,掩蓋了屋舍。柳絮漫橋,橋邊的漁叟掛上了蓑衣;梨花蓋舍,舍下的野翁在煨著骨頭。客人們難以買到酒,仆人苦苦尋覓著梅花。雪花灑灑瀟瀟,如同裁剪出的蝴蝶翅膀;飄飄蕩蕩,像是剪下的鵝毛衣裳。它們團團滾滾,隨風飄移,層層疊疊,讓人迷失在道路之中。陣陣寒威穿透了小小的帷幕,颼颼冷氣透過了幽深的幃帳。豐年的祥瑞從天而降,真值得慶賀人間的好事啊!


    那場雪,如同仙女散花般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果然如剪裁的美玉和飛揚的棉絮一般美麗。師徒們驚歎不已,觀賞了許久。這時,隻見陳家老者帶著兩個僮仆,清掃開道路上的積雪,又有兩個僮仆送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過了一會兒,又送上滾燙的茶水、奶酪餅和炭火。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們一起前往廂房,師徒們依次坐下。


    長老好奇地問道:“老施主,請問貴處的時令如何劃分呢?是否也有春夏秋冬之分?”陳老笑著迴答說:“我們這裏雖然地處偏僻,但隻是風俗習慣和人物有所不同,至於各種穀物莊稼、牲畜等,都與上天共享同樣的陽光雨露,怎麽會沒有四季之分呢?”三藏疑惑地問:“既然有四季之分,為何現在會有如此大的雪和這般寒冷的天氣呢?”陳老解釋道:“此時雖然是七月,但昨天已經是白露節氣,也就是八月節了。我們這裏每年八月都會有霜降和降雪。”三藏感歎道:“這與我東土的氣候差異真大啊!我們那裏隻有到冬至才會下雪。”


    正當眾人談論時,隻見僮仆前來安放桌子,邀請他們去吃粥。吃完粥後,雪比早上更大了,片刻之間,平地上積雪已有二尺多厚。唐僧心急如焚,不禁落淚。陳老安慰道:“老爺不必擔心,不要因為雪深而憂慮。我家還有不少糧食,可以供養老爺們半輩子。”


    唐僧說道:“老施主不知道貧僧的苦衷。當年我承蒙聖上恩賜旨意,親自護送我出關,唐王親自舉杯餞行,並問:‘什麽時候能迴來?’貧僧當時並不知道路途會有如此艱難險阻,順口迴答:‘隻需三年,就可以取到經返迴國內。’自從分別後,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年頭,卻還沒有見到佛祖,恐怕違背了期限,又害怕路上遇到兇狠的妖怪,因此感到焦慮。今天有幸能借宿在貴府,昨晚我的徒弟們略微施展了一些小本領作為迴報,其實隻是希望能求得一艘船渡河;沒想到天突然降下大雪,道路被積雪覆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成功迴到故鄉啊!”


    陳老安慰道:“老爺放心,我知道現在天氣惡劣,但不會一直這樣下去。隻要等到天晴,冰雪融化後,我會竭盡全力幫助老爺過河。”


    此時,一個童子又進來邀請他們享用早餐。他們來到客廳用餐完畢,沒過多久,午餐又被端上來。三藏看到食物如此豐盛,心中感到十分不安,說道:“既然承蒙您的款待,隻需用家常菜招待我們即可。”陳老迴答說:“老爺救了我的命,即使每天設宴款待,也難以報答這份恩情。”


    之後,大雪終於停止,人們開始外出活動。陳老見三藏心情低落,便決定打掃花園,並在火盆上架起大火,邀請他們去雪洞遊玩解悶。八戒笑著說:“那個老家夥真是不懂事!春天二三月份才適合欣賞花園美景;這麽大的雪,又這麽冷,有什麽好看的!”行者反駁道:“呆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雪景本身就有一種幽靜的美。一來可以遊覽觀賞,二來可以讓師父放鬆心情。”陳老附和道:“正是,正是。”


    於是便被邀請到了園內,但見此時正值三秋時節,風光卻如同臘月般寒冷。蒼翠的鬆樹結出了如玉一般的花蕊,衰敗的柳樹掛上了銀色的花朵。台階下的青苔像堆積的粉屑,窗前的翠竹吐出了瓊漿般的嫩芽。巧石山頭和養魚池內都是美景。巧石山頭,削削尖峰排列著如玉筍般的山峰;養魚池內,清清的活水化作了冰盤。臨近岸邊的芙蓉嬌美動人,顏色淡雅;傍靠山崖的木槿鮮嫩的枝條低垂。秋海棠壓倒一切,蠟梅樹煥發新枝。牡丹亭、海榴亭、丹桂亭,每一座亭子都像是用鵝毛堆積而成;放懷處、款客處、遣興處,到處都是蝴蝶翅膀鋪滿的景象。兩邊的籬笆上種滿了黃色的菊花,宛如玉綃金縷;幾棵紅色的楓葉樹上點綴著白色的楓葉。無數個安靜的庭院冷落難以到達,隻能觀賞到雪洞裏的冰冷如冰。裏麵放置著一個獸麵象足的銅火盆,熱烘烘的炭火剛剛點燃;上下有幾張虎皮搭蓋的漆交椅,軟溫溫的紙窗鋪設得十分舒適。


    四周牆壁上,懸掛著幾軸名人的古畫,其中有:七賢過關圖,寒江獨釣圖,層巒疊嶂、白雪皚皚的雪景圖;蘇武餐氈圖,折梅逢使圖,還有描繪瓊林玉樹、寒天雪景的畫作。說不盡的是:家靠近水亭,魚兒容易購買,雪迷山徑,美酒難以沽得。這裏真是一個可以容身的好地方,想來又何必去尋訪蓬萊仙島呢?


    眾人觀賞玩味了許久,便在雪洞裏坐下,與鄰叟談論起取經之事。接著,又捧上香茶,飲畢。陳老問道:“各位老爺,可飲酒嗎?”三藏迴答道:“貧僧不飲酒,小徒可以略飲幾杯素酒。”陳老聽了,十分高興,當即吩咐:“取來素果品,燉熱酒,為各位驅寒。”那僮仆立即抬來桌子,圍上爐火,與兩位鄰叟各飲了幾杯,然後收拾了家夥。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陳老又邀請唐僧師徒到廳上享用晚齋。此時,隻聽得街上的行人紛紛說道:“這天可真冷啊!通天河都被凍住了!”三藏聽聞此言,麵露擔憂之色,對悟空說道:“悟空,這河被凍住了,我們該如何是好?”陳老思索片刻後說道:“天氣乍寒乍冷,想必是靠近河邊的淺水處凍結了。”那行人接著說道:“這八百裏的通天河都被凍得像鏡麵一樣光滑,路口上還有人在走呢!”


    三藏聽說有人能在冰上行走,心中好奇,便想要去看看。陳老連忙勸阻道:“老爺,莫要著急。現在天色已晚,明日再去看吧。”於是,唐僧師徒便辭別了鄰叟。用過晚齋後,他們依然在廂房歇息。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八戒從睡夢中醒來,嘟囔著說道:“師兄,今夜真是愈發寒冷了,想必那河水已然凍住了吧。”三藏聽聞,趕忙起身,迎著門,虔誠地朝天禮拜道:“諸位護教大神,弟子自西而來,一心向佛,曆經千辛萬苦,翻越無數山川,從未有過一絲怨言。如今行至此處,幸得皇天庇佑,河水凍結,弟子在此誠心致謝。待取得真經返迴之時,必定奏明唐皇,以表誠摯的酬謝之情。”禮拜完畢,三藏便吩咐悟淨背馬,準備趁著冰層過河。


    陳老見狀,趕忙說道:“且慢,莫要著急,還是再等幾日,待雪融冰化之後,我在這裏備好船隻,送你們過河。”沙僧卻道:“即刻出發不妥,繼續停留也非良策。空口無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先背了馬,且請師父前去查看一番。”陳老點頭道:“此言有理。”隨即吩咐道:“小的們,快去將我們的六匹馬背來!切記,不要背唐僧老爺的馬。”


    隻見有六個小價跟隨其後。一行人徑直朝著河邊走去,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驚歎:


    積雪堆積如山,高聳入雲,仿佛與天相連。雲層漸漸消散,破曉的陽光灑下,照亮了整個世界。寒冷凝結了楚塞的千峰,使其顯得更加瘦削;冰麵覆蓋了江湖,一片平坦無垠。朔風凜冽,吹得人肌膚生疼,仿佛要將一切都凍結起來。滑溜溜的冰麵,讓人行走時不得不小心翼翼。


    池塘中的魚兒依偎在茂密的水藻旁,尋求一絲溫暖;野外的鳥兒則留戀著幹枯的樹枝,不願離去。塞外的征夫們手指都被凍得僵硬,幾乎失去了知覺;江頭的梢子們牙齒不停地打顫,發出清脆的聲響。裂開的蛇腹,斷裂的鳥足,無不證明著冰山的寒冷和威力。


    萬壑之中,寒冷的氣息仿佛讓銀色的光芒都凝固了;一川之上,寒玉般的冰層重重疊疊,讓人不禁感歎大自然的神奇。東方的天空中,自信地出現了僵蠶般的雲朵;北地的大地上,果然有鼠窟隱藏在冰雪之下。王祥臥冰求鯉,光武渡冰河,這些曆史故事仿佛在眼前重現。一夜之間,溪橋的底部都被凍結得堅固無比。曲折的池沼結起了層層冰淩,深淵也被寒冰重重封鎖。通天的闊水此刻也變得平靜無波,皎潔的冰麵宛如平坦的陸路,一直延伸到遠方。


    三藏與一行人來到了河邊,勒住馬韁繩,駐足觀看。隻見那路口上確實有人在行走。三藏不禁問道:“施主,那些人為何要踏上冰麵,前往何處呢?”陳老迴答道:“河的那邊乃是西梁女國。這些人都是做買賣的。在我這邊價值百錢的物品,到了那邊可以價值萬錢;而那邊價值百錢的東西,到了這邊同樣也能價值萬錢。利潤豐厚,本金卻很輕便,所以人們才會不顧生死地前往。常年都有五七人一船,或者十數人一船,漂洋過海。如今看到河道被凍住了,他們便舍棄船隻,選擇步行。”


    三藏感慨道:“世間之事,唯有名利最為重要。像他們這樣為了利益,不惜舍生忘死;而我弟子奉旨全心全意盡忠,也隻是為了名聲,與他們又能相差多少呢!”隨即吩咐道:“悟空,快迴到施主家中,收拾好行囊,備好馬匹,趁著這冰層,盡早奔赴西方吧。”行者微笑著欣然答應。


    沙僧趕忙說道:“師父啊,常言說得好:‘千日吃了千升米。’如今我們已承蒙陳府上的關照,不妨再住幾日。待天晴化凍之後,再置辦船隻過河。匆忙行事恐怕會出差錯啊。”三藏聽了,迴應道:“悟淨,你怎麽會有如此愚笨的見解!如果現在是正二月,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確實可以等待冰凍化解。但此時已是八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怎麽能指望解凍呢!這樣豈不是又要耽誤半年的行程?”


    八戒見狀,跳下馬來,說道:“你們先別閑聊了,等老豬我試試看這冰有多厚。”行者笑著說:“八戒,你難道忘了前夜試水的情況嗎?那時你還能拋石試探,可現在冰凍得如此嚴重,怎麽試得出來呢?”八戒不以為然地迴答:“師兄,你有所不知。等我舉起釘鈀用力築一下冰麵。倘若能築破,說明冰薄,我們就暫且不要前行;若築不動,那便是冰厚,為何不能走呢?”三藏點頭表示讚同:“八戒說得有道理。”


    於是,那呆子撩起衣服,大踏步地走到河邊,雙手舉起釘鈀,使盡全力向冰麵築去。隻聽見“撲”的一聲,冰麵上出現了九個白色的痕跡,八戒的手也被震得生疼。他卻笑著說:“可以走!可以走!這冰連底都被凍住了。”


    三藏聽聞老者的話語,心中十分歡喜,趕忙與眾人一同迴到陳家。他隻吩咐眾人收拾行李,準備啟程。那兩位老者苦苦挽留,卻無法改變他們的決心,隻得準備了一些幹糧、烘炒的食物,還做了些燒餅饃饃,送給他們在路上吃。陳家一家人磕頭禮拜,表達對他們的感激之情。隨後,又捧出一盤子散碎金銀,跪在三藏麵前說道:“多謝老爺的救命之恩,這點微薄之禮,隻是聊表我們在途中的一頓飯的敬意。”


    三藏連忙擺手搖頭,堅決不肯接受,說道:“貧僧乃是出家人,錢財對我來說又有何用呢?即使在途中,我也不敢輕易取出。我以化齋度日為正事,收下這些幹糧就已經足夠了。”兩位老者又再三央求,希望他們能夠收下這份心意。行者見狀,用指尖兒撚起一小塊金銀,大約有四五錢重,遞給唐僧說:“師父,就當作是一些盤纏吧,不要辜負了兩位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遂此相向而別。師徒四人徑至河邊冰上,那馬蹄忽然滑了一滑,險些兒把三藏跌下馬來。沙僧見狀,趕忙說道:“師父,這路難行啊!”八戒也附和道:“且住!待我問陳老官討個稻草來用用。”行者疑惑地問道:“要稻草有何用?”八戒得意地解釋道:“你這猴子哪裏得知?用稻草包著馬蹄,方能防止滑倒,免得師父跌下馬去。”陳老在岸上聽到他們的對話,急忙命人從家中取來一束稻草,又請唐僧上岸下馬。八戒接過稻草,細心地包裹住馬足,然後眾人方才踏冰繼續前行。


    別過陳老,離開河邊,師徒四人又行了三四裏遠近。八戒突然把九環錫杖遞與唐僧,說道:“師父,你把這錫杖橫在馬上吧。”行者見狀,立刻識破了八戒的心思,說道:“你這呆子,好生奸詐!這錫杖原本就是你挑的,如今為何又要讓師父拿著?”


    八戒說道:“你不曾走過冰淩,自然是不曉得其中的門道。凡是冰凍之上,必定會有淩眼。倘若不小心踩到淩眼,整個人就會脫落下去。要是沒有橫擔之物,就會像一個大鍋蓋蓋住一樣,掉進水裏,又如何能夠鑽得上來呢!必須像這樣架住才行。”


    行者暗自笑道:“這呆子倒是個積年走冰的行家!”眾人果然都依照他的話去做。長老橫擔著錫杖,行者橫擔著鐵棒,沙僧橫擔著降妖寶杖,八戒則肩挑著行李,腰間橫著釘鈀,師徒們這才放心地繼續前進。


    他們一路前行,直到天色已晚,才停下來吃了些幹糧。然而,他們卻不敢久停,因為他們必須趁著星月光華,映照著冰凍上亮灼灼、白茫茫的道路,繼續趕路。果然,他們馬不停蹄地奔走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們又吃了些幹糧,便繼續望西前進。


    正行走間,隻聽得冰底下傳來一聲巨大的撲喇喇聲響,險些兒將白馬唬倒。三藏大驚失色,顫聲問道:“徒弟呀!這是怎麽迴事,為何這般響亮?”八戒撓了撓頭,憨笑著說:“師父,這河想必是凍得太過結實,地淩發出了響聲。又或者是這冰層從中間到底部都被凍住了。”三藏聽了,心中又驚又喜,趕忙策馬前行,加快了速度。


    再說那妖邪,自從迴到水府後,便率領眾精怪潛伏在冰層之下。他們等候了許久,終於聽到了馬蹄聲。那妖邪在水底施展神通,瞬間將冰凍破開,驚慌失措的孫大聖急忙跳上空中。然而,那白馬卻不幸落入水中,師徒三人也都紛紛落水,全身濕透。


    那妖邪趁機將三藏捉住,帶領群精徑直返迴水府。他厲聲高叫:“鱖妹何在?”聲音在水府中迴蕩,令人毛骨悚然。


    老鱖婆趕忙迎門施禮,口中說道:“大王,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啊!”那妖邪卻道:“賢妹何出此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原就說過要聽從你的計策,捉住唐僧後,與你結拜為兄妹。今日果然妙計得逞,捉到了唐僧,難道我還能違背前言嗎?”隨即下令:“小的們,快把案桌抬過來,將刀磨得鋒利些,把這和尚剖腹剜心,剝皮剮肉;再一邊奏響樂器,我要與賢妹一同享用,以求延年益壽、長生不老。”鱖婆趕忙說道:“大王,且先不要吃他,隻怕他的徒弟們尋來鬧事,不如暫且忍耐兩日,等那廝不來尋找,再將他剖開,請大王上坐,眾眷屬環繞排列,吹彈歌舞,供奉大王,如此從容自在地享用,豈不是更好?”


    那怪聽了,覺得有理,便依言將唐僧藏在了宮後,用一個六尺長的石匣將他蓋住,暫且不提。


    卻說八戒和沙僧在水裏奮力撈著行囊,將其放在白馬背上馱著。他們分開水路,激起層層浪濤,奮力向岸邊遊去。此時,行者在半空中遠遠望見,高聲問道:“師父在哪裏?”八戒答道:“師父姓‘陳’,名‘到底’了。如今不知去向,無處找尋,我們先上岸再作打算吧。”原來,八戒本是天蓬元帥下凡,他當年掌管著天河八萬水兵;沙和尚則是流沙河內的妖怪出身;白馬本是西海龍王的孫子。因此,他們都熟知水性。大聖在空中為他們指引方向。不一會兒,他們便迴到了東崖,將馬匹晾曬刷洗幹淨,整理好衣裳。大聖從雲頭按落下來,與他們一同來到了陳家莊上。


    早有人急匆匆地跑來向二老道:“四個取經的老爺,如今隻剩下三個來了。”二老聽聞,兄弟倆急忙出門迎接,果然看見三人衣裳還濕漉漉的。二老問道:“老爺們,我們那般苦苦挽留,你們卻執意不肯留下,非要現在就走。怎麽不見三藏老爺呢?”八戒迴答道:“他現在不叫三藏了,改名叫作‘陳到底’了。”二老聽了,不禁流下淚來,說道:“可憐啊!可憐!我說等雪融化了,準備好船隻再送你們走,你們卻堅決不肯,以致於讓三藏老爺丟了性命!”


    行者說道:“老兒,你不要為古人擔憂了。我師父不會死的,他會長命百歲。老孫知道,這一定是那靈感大王使的詭計,把師父算計去了。你們放心吧,先幫我們把衣服漿洗一下,曬曬通關文牒,再取些草料喂喂白馬。等我們兄弟三人找到那妖怪,救出師父,一定要斬草除根,為你們這一莊人除掉後患,讓你們永遠過上安穩的日子。”陳老聽了,滿心歡喜,立刻吩咐準備齋飯。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後,將馬匹和行囊交給陳家看守,各自整理好兵器,徑直前往路邊尋找師父,捉拿妖怪。正所謂: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究竟他們能否成功救出唐僧呢?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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