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帆自認和沈令不算親近,不是可以推心置腹聊心事的關係,他也對其他人的內心世界毫不關心。


    如果沈令自己不說,比起主動送上門當傾聽者,他更傾向於點到即止不再追問。


    不過沈令情緒確實不高,賀聞帆沒有強迫人做事的習慣,茶喝過兩盞便打道迴府,不留沈令陪自己在亭子裏吹冷風。


    離開那會兒雪停了,路上比來時安靜很多,能聽到風盤旋過山穀時空寂的迴響。


    賀聞帆拿傘走在前麵,小路狹窄難以並肩,沈令就默默跟在賀聞帆身後。


    路上誰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


    走到一半,賀聞帆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伴隨著沈令的驚唿。


    賀聞帆迴頭,看到沈令杵在幾步遠的地方,驚恐地睜圓雙眼,全身僵硬:「我、我我後麵是什麽?」


    他以一種防禦的姿勢雙手握拳抵在胸口,說話聲音都在抖。


    賀聞帆看了眼,旋即皺眉。


    沈令羽絨服的帽子裏竟然倒插著半根細樹枝,掛在邊緣顫巍巍地晃動,肩頭還散落了一堆雪花。


    多半是積雪壓斷了樹枝,正好落進沈令的帽子裏。


    但沈令不知道,他大概以為自己被山裏的某些活物纏上了,嚇得一動不敢動。


    賀聞帆上前幾步,虛扶住沈令顫抖的肩膀,將樹枝拿了出來,放到沈令眼前。


    「隻是樹枝而已。」他說。


    沈令的大眼睛盯著樹枝看了好幾下,然後才抬起頭看向賀聞帆,睫毛不安地扇動,像是不敢相信:


    「沒、沒別的了嗎……」


    「別的什麽?」賀聞帆反問,「這座山是保護區,不會有野獸的。」


    「我不是說這個……」沈令聲音小了下去,尷尬的紅暈爬上耳尖。


    「嚇到了?」賀聞帆又問。


    沈令沒出聲,頭頂的發旋輕微地點了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沈令似乎確實非常容易被嚇到。


    賀聞帆沉默了一會兒,將樹枝扔到路邊,推了推沈令的背:「你走前麵。」


    沈令非常不好意思,頭一直低低地垂著,走了半路才想起自己還沒道謝,迴過頭小聲說:「謝謝。」


    賀聞帆淡淡道:「不客氣。」


    不一會兒沈令又迴頭:「我知道這裏沒有野獸……」


    他糾結很久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兩句,雖然沒有野獸,但也可能會有凍僵的麻雀吧,或者某些長得很噁心的蟲子。


    他隻是想表示自己的驚嚇是有根據的,自己膽子也沒有那麽小。


    可這些話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又覺得好像根本沒有說服力,沈令頓了頓,就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


    賀聞帆充分調動著耐心:「知道了,看路。」


    沈令在他的引導下迴過頭,沒兩秒又轉了迴來:「我……唔!」


    又一捧積雪落下,在沈令扭頭的瞬間迎麵糊他了一臉。


    雪花接觸體溫化成雪水,順著下頜流到脖子上,沈令被凍得全身戰慄,當即彎腰將圍巾和衣領扯開。


    他眉頭緊蹙,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臉頰和脖頸一片濕濡,鎖骨的皮膚在雪水的潤澤下晶瑩剔透近乎透明。


    看上去……簡直荒唐。


    賀聞帆翻邊全身的口袋,才找出僅有的一張紙巾遞給他。


    沈令卻像毫無知覺一般,眯著眼雙手接過還向他道謝。


    賀聞帆偏過頭,看著銀裝素裹的山巒,再也壓抑不住深深的嘆息。


    他從來沒覺得這一段路有這麽漫長過。


    第6章


    賀聞帆把沈令領迴來時,大家都吃了一驚。


    沈令劉海濕漉漉的,耷拉著眉眼,臉上薄薄的皮膚被雪凍過後泛著紅血絲,領口也開了,厚厚的圍巾被他疊成一團抱在懷裏。


    不像他們總是幹淨規整的小東家,倒像是……賀聞帆從雪地裏領迴來的一個邋遢小鬼。


    秦臻努力壓抑著,不讓自己的震驚流露得太過明顯。


    她去到沈令身邊,小聲問:「怎麽了這是?」


    沈令抬起頭,長睫毛也凝成一簇一簇的,看上去怪可憐。


    「我被雪襲擊了。」他說。


    「啊?」


    秦臻沒聽懂。


    「先帶他去收拾一下。」賀聞帆擺擺手說。


    他轉身脫掉外套遞給店員,聲音像壓著某種笑意。


    秦臻不明所以,愣了幾秒,眼珠在兩人中間轉了幾圈,漸漸猜到了大概。


    她沒再多問,按照賀聞帆的吩咐帶沈令下去整理。


    十幾分鍾後,沈令才從二樓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賀聞帆身邊坐下。


    賀聞帆一如既往地優雅從容。


    即便是剛從山裏迴來時,沈令一身狼狽,他也依舊保持著風度。


    現在更是添了杯清茶,倚在藤椅裏愜意地看書,身後是鳴雪齋大堂一角的整排木質書架。


    燈光影影綽綽,他不急不緩地看完了新翻的一頁,才從書裏抬起頭看向沈令。


    沈令換了件衣服,沒繼續穿他厚得像企鵝的胖外套,身上隻有一件西瓜紅的粗織毛衣,圓領寬袖口,襯得脖頸和手腕異常纖細白皙。


    頭發應該也洗過吹幹了,不再濕漉漉地貼著臉頰,反而蓬鬆地掃著眉眼,隻是臉頰的紅血絲還沒完全消退,鼻尖也紅紅的。


    他安安靜靜坐在賀聞帆身邊,賀聞帆不說話,他就絕不主動開口,像在暗暗和自己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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