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走向王朝的中央,由一個執掌軍權的人漸漸變成王朝的實際控製者。劉昂已死,新帝還在從並州趕來的路上,而所謂新帝,不過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


    他想義父此時的處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澶州那邊,快馬一去一迴隻需要一天多的時間,他與九歌和南昭容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通常是一人一封,收到的也是一人一封。


    從這些信中,他得知,大水過後,有一些時疫的苗頭,但及時被抑製住了,實為幸事。


    不過二人雖都在澶州,書信有時卻也不同,比如有一次,九歌的信中提到,澶州的桂花開了,信箋上也有一股濃濃的桂花香味,但柴桑翻遍信封,連一片花瓣都沒找見。


    於是他把信收了起來,想著下次見了,定要問問九歌,用了怎樣靈巧的心思。


    再次踏上迴澶州的路,柴桑覺得與之前有太多不同,先是身份變了,他不再是路見不平的過客,而是有名有實的澶州刺史,換句話說,他此去,是去接替吳勇的。


    再是心境變了,以前諸多煩擾都在開封一行中稀釋、淡化,義父的改變無形中給他一種牽引,帶動著他開始轉變,開始做更長更遠的打算。


    許是心境不同了,再次相見,天地間一掃陰霾,初秋的陽光都分外刺眼。


    九歌站在門口,看著柴桑在前方出現,馬蹄聲嗒嗒作響,一下,兩下,離她越來越近,下馬,拴馬,然後一步步朝她走來。


    初見時,她看到的是他身上運籌帷幄的定力,再之後,是博古通今的才學,到今日,她所見的,分明是清風俊朗的君子。


    他究竟,有多少麵。


    向眾人致意之後,一行人便走了進去,一進門,柴桑便看見院子裏兩棵青蔥濃鬱的桂樹,淡黃色的桂花,一簇簇擁在枝端,難怪他一下馬便聞到了桂花香味。


    「怎麽了大哥?」見柴桑突然駐足,看著院中出神,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林沐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九歌不由眼帶笑意。


    當初她在屋內寫信時,恰巧一抬頭,看見了滿樹的桂花,鬼使神差地在結尾加了一句「澶州的桂花開了」,哪知收信人竟趕上了。


    「沒什麽。」柴桑頭一低,從桂樹間經過,腳步輕快,沒人看見他眼底含笑。


    接手澶州,是柴桑此前未曾想過的,一時間,事情千頭萬緒撲麵而來。吳勇聽說他要來,一早便拖家帶口跑了,衙府中的人也遣的七七八八,他現在麵對的,就是一座空衙。


    府中的文書資料都堆放在思補齋,齋內七零八落,珠絲密結、灰塵滿布,分明是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了。雖然柴桑事先已找人打掃過,但在這裏翻找、整理時,還是被揚起的灰塵嗆的咳個不停。


    眼前突然多了一方白色的帕子,柴桑抬起頭,見九歌正俯身看著他,她的手晃了晃,示意他接著。


    「多謝。」柴桑接過帕子捂住口鼻,朝九歌笑了笑。


    「公子告訴我怎樣整理,我來幫你。」九歌好意地說。


    然而柴桑想都沒想就一口迴絕:「這裏灰塵太大,你先出去吧。」


    九歌從袖子裏又抽出一方帕子,在柴桑麵前輕輕甩了甩:「大人不用擔心,我識得字的。」


    柴桑聞言一笑,也不再推脫,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訴九歌,如何擺放,如何分門別冊。


    九歌一一記下來,初時還有些生疏,但是上手極快,和柴桑之間的傳遞,一來一去,竟頗有默契。


    日落西下,房間裏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柴桑看著一旁的九歌,她進來快兩個時辰了,不喊累,也沒有休息過,心中有些不忍,便開口道:「今日就到這裏吧。」


    「再稍等我一下,我把手中的冊子分揀了。」說話間,甚至都沒有抬頭。


    「嗯。」柴桑從收拾好的書冊中揀出幾本,然後就站在一旁等著九歌。


    她的身影穿梭在書架間,從一個書架到另一個書架,將手中的文書一份一份放好,每次的擺放都目標明確,絕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看著看著,柴桑脫口而出:「不如你來做我的文書吧。」


    九歌聞言當即一愣,待迴過神來,竟有些手足無措:「我……我沒有做過。」


    柴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無妨,這刺史,我也沒有做過。」


    九歌有些不敢相信,便又問了一句:「你是認真的嗎?」


    柴桑當即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滿眼認真地迴答:「當然。」


    「可從未有過女子做文書的先例。」九歌有些猶豫。


    柴桑堅定地反問:「沒有女子做過,你便做不得了嗎?」


    「你還沒有看過我寫的文章……」


    「我看過你寫的書信。」


    「我……」


    「你覺得你不行?」柴桑直接開口問道。


    「當然不是。」九歌本能地反駁。


    「那是你不願?」


    「不是。」


    「那還有什麽顧慮?」柴桑盯著九歌,仿佛真地想從她臉上得到什麽答案。


    九歌一時被問住了,有什麽顧慮呢?


    柴桑慢慢走到九歌麵前,低下頭問:「你的才學,你的膽識,囿於閨房,豈不可惜?」


    九歌猛地抬起頭看向柴桑,剛好與他的眼睛對上。他眼中的篤定和掩飾不住的欣賞,讓九歌心裏受到了莫大的震顫。<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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