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當他聽說母親脫簪謝罪,請皇帝不必顧及她,嚴懲娘家人的時候,難過的神色中竟浮現些許的荒謬來。


    “太可笑了。”他抱著膝蓋,愣愣的看著窗外發芽的嫩草,幽幽開口:“這些事情與我有什麽關係呢?為什麽要牽連到我們母子呢?”


    自他年幼,母親便教育他尊敬大哥,教導他不要去強求不屬於他的東西。


    這些年中,蕭遙也是如此做的。


    在這場鬧劇開始的時候,他便同一一躲在府邸中,任由外麵狂風暴雨也不探頭去看一眼。


    他甚至在想:鬧吧鬧吧,鬧完了就安靜了。


    蕭遙生於冰冷的皇室,卻是難得的幸運兒。


    他的父皇不想讓他卷入這場紛爭,他的母妃不強求他登上大位,他的王妃更是在婚後成了他遮風擋雨的牆。


    這些日子中,王府外頭傳進來的消息都是淩漪處理的,不曾打擾到蕭遙半點。


    在眾位兄長愁白了頭發的時候,他甚至有心情對窗作畫,一派天真自在。


    可母親的請罪,卻是將他從幼稚中重重錘醒。


    在這皇位的爭奪中,不是你不求就是安全的。


    有時候,你的存在,本來就是一件礙眼的事情。


    淩漪指尖慢慢的雕刻著個和蕭遙一樣的小木人兒,沒有在此刻安撫他。


    她所能給他遮擋的風雨已經全部遮擋,接下來就是看他如何想的了。


    若是想爭這皇位,那便爭。


    若是不想……


    望著茫然無措從殼子中掙紮著走出來的幼鳥,淩漪沉吟:“若是不想見這爛糟事情,我們便去漠北。”


    這是她最近這段時間是深思熟慮了許久的事情,京城這灘渾水如今已經沒了摸魚的機會。


    若是想摸到肥魚,就必須得換上一個魚塘!


    主動離開是非之地,既能積攢勢力,還能夠賺取皇帝的愧疚心。


    倘若蕭遙在漠北,玉夫人請罪之前便已經被皇帝貼身的大太監勸了迴去,哪還會有如今這假模假樣的請罪?


    猛然成長,心中翻江倒海的蕭遙在聽見淩漪這話時,不由一愣:“漠北?”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淩漪握住他有些發顫的手,輕聲道:“我聽聞漠北天高雲低,牛羊成群,有最肥美的牛羊,有最烈的美酒。”


    “與其在這京中與那些家夥糾纏,不如早早離去賽馬放牧。”淩漪輕笑:“這罪,咱們不受了。”


    蕭遙愣怔的看著意氣風發的淩漪,半晌後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她的手。


    慣愛臉紅流淚的青年這一次出乎意料的堅強:“好,我們去漠北。”


    與其在京中連累母妃,不如遠遠躲開,避開這讓人惡心的爭鬥。


    若是避不開……


    蕭遙牙齒咬著腮幫上的肉,直到嚐到血腥才勉強露出笑來:“隻是要委屈你,要和我去苦寒之地。”


    淩漪挑眉:“美酒烈馬,正是江湖人最愛的東西,哪裏算得上委屈?”


    況且,她總是要迴來的。


    那個位置上就是坐一條狗,都不可以坐蕭獻。


    “那我去求父皇!”蕭遙猛地從床上竄下來,神色間再沒有迷茫。


    ……


    “不行,我不同意!”皇帝在聽見這個要求的時候,氣得眼前發黑。


    “漠北那是什麽地方?一年中有一半是冬日,每年冬天凍死的牛馬人群無數,你去那裏幹什麽!”


    蕭遙定定的跪在地上,沒了以往癡纏的模樣,平靜的和父皇開口:“漠北雖冷,卻也不是不能活人的地方,二十萬邊軍也沒都凍死在那裏。”


    “且兒子身為王爺,就是凍死所有人也不會凍死兒臣。”


    “兒子願為邊軍一員,為父皇鎮守西北。”


    皇帝愣怔的看著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許多的兒子,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是不是在怨我。”半晌後,他輕聲開口。


    怨他沒有保住他們母子,怨他任由鬧劇上演。


    蕭遙搖頭:“兒臣永遠不會怨恨父皇,兒臣隻是……厭倦了這無止境的鬥爭。”


    曾經一起笑鬧的兄弟們就像是缸子裏的蛐蛐,鬥得你死我活,鬥得讓他齒冷。


    皇帝沉默了,他看著蕭遙半晌,終於開口:“倘若決定,便再沒有後悔的餘地了,到時你就是求我,我也不會再讓你迴來了。”


    蕭遙抿唇,難得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那兒臣就給父皇瞧瞧,兒臣到底有多少血性。”


    皇帝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疲憊的揮手:“去吧去吧,去看看你母妃。”


    孩子大了,終究是要離開家的。


    走吧,都走吧。


    留他一個人鬥蛐蛐也挺好的。


    蕭遙對著皇帝重重叩首,朝著玉夫人的宮中而去。


    玉夫人宮中,淩漪正與她相談甚歡。


    她給許久未出宮的玉夫人講市井小事,給她講記憶中的江湖故事。


    在興致起來的時候,甚至還給她舞了一段劍。


    隻是不知為何,她舞的劍不用刺的總用劈的,看得玉夫人眼尾笑出了紋路。


    淩漪是喜愛這個溫柔聰慧的女子的,在她隻露出淺淺話音的時候,她便已經猜出了蕭遙要去漠北的事情,更是猜出這主意是她出的。


    “去吧去吧。”那女子揉著額角,笑盈盈的道:“便是去漠北吃沙子,也好過在京城和一群皇子撕頭花。”


    她語氣中帶著淺淺的輕慢,非常看不上那些鬥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們。


    作為與當今相伴二十幾年的枕邊人,她最知曉他是如何冷酷的政治動物,更知曉他對江山的執著和占有欲。


    這些皇子鬥得越狠,在他那就越不討喜。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他的兒子也不能免去這場災難。


    也許除了最後登上寶座的那位,其他成年皇子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玉夫人不想自己兒子也成為下場不好的那一個。


    人心易變,她不會去賭越發年老的皇帝會不會有朝一日看曾經愛子也帶著厭惡。


    所以走得遠遠的吧。


    反正她從沒有一日想讓他繼承大位,又何苦將他留在這個牢籠中。


    京城外的天啊,她曾記得父親帶她看過。


    很藍,也很美。


    她的兒子可以替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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