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瑤腦子轟得一下空白,死了?去往豫竹的假公主,死了。


    所以皇兄這幾日才會這樣忙,這樣的情形都要宴請他們。


    但如果假公主死了,那應當是豫竹向他們賠罪才是,怎麽還會這樣有恃無恐的座上賓樣。


    那隻有一種情況。


    清瑤慌張抬眼,直直撞上男人的高鼻深目,手指握緊。


    他無論是誰,但好像已經知道她是誰。


    清瑤咬唇,忽然起身掀開船艙的窗幔,被隆央眼疾手快的扯迴來。


    他死死鉗住清瑤的手臂,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會鳧水嗎?公主……殿下……嗯?”


    清瑤的臉立刻蒼白,下一秒她的麵紗就被揭去。


    隆央看見她麵容的那一刻,並無異色,隻是輕笑一聲,低聲說了句,“倒真的有些像。”


    清瑤沒聽清,隻能防備的看著他。


    “別緊張。”隆央鬆開她的手,正色了些,“你我方才醉酒才會在這兒醒醒神,公主就算不撞到我,也出不去。”


    他棕色的瞳孔像狼一樣,“不出半炷香,你們帝王就會趕來。”


    清瑤臉色越發難看,掀開簾看了眼被堵住嘴巴的丁俞,冷冷開口,“不勞貴人操心,你在這兒耽誤這麽久,早就惹出了動靜。”


    清禾女子都是這麽牙尖嘴利,隆央啞笑一聲,“這樣看的確是本……我的錯。”


    他的目光落在清瑤身上,“那我該像公主……如何恕罪呢?”


    清瑤看不出他是好是壞,但好像又沒有感覺到敵意,眉心蹙緊。


    ……


    臨淵半炷香內就將湖麵圍的水泄不通,隆央已經不見蹤影,他看著坐在位置上的清瑤,一張臉沉的滴墨。


    琉璃宮中。


    清瑤想著前一個時辰同隆央說的話,讓小情去請皇兄過來。


    章華台剛散,不用請,臨淵就直接推開了門。


    他幽深的眼看向清瑤,第一次帶著壓迫,被這樣看著,清瑤打了個冷顫。


    她現在將皇兄先看成帝王,再看成帝王後,她終於體會到君與臣的感覺。


    其實所有人都變了,但也承擔著自己的責任,而她錦衣玉食這麽多年,也應該看清自己的角色了。


    清瑤站起來行禮,先行來口,“陛下,那禁軍是被我脅迫,此事與他無關,您若是處置他,那便將我一起吧。”


    “陛下?”臨淵往前,有些疑惑,“瑤瑤,你叫我什麽?”


    “我說過,你不需要向我行禮,不需要叫我陛下,你不僅出逃,還要與我如此生分。”


    臨淵摩挲手上的玉扳指,神色莫測,“孤不會動他,但瑤瑤……是否應該給孤一個解釋。”


    “為何要逃出去,皇兄說過,如今外麵不安全,隻有皇宮才能護住你!你實在不願呆在宮中,以後……以後皇兄為你在雲森鑄新的殿宇,好不好?”


    “你喜歡雲森,皇兄也喜歡。”


    清瑤冷笑一聲,“皇嫂就是雲森之人,陛下如此辜負她,等去了雲森,真能夜夜心安,毫無愧疚嗎?”


    “清瑤。”臨淵打斷她,看著她冷漠,咄咄逼人的樣子,薄唇繃直。


    她從來不對這樣同他說話,清瑤應當是可愛伶俐的,難道雲森有……那什麽神醫,那個男人在等著他。


    他絕不會讓那個男人出現,若是真的出現,那就隻能……


    “陛下,讓我去和親。”


    臨淵險些捏碎玉扳指,“你說什麽?”


    他盯著清瑤的臉,“你見了誰?方才湖麵上,還有誰?”


    清瑤不迴,再次重複,“讓我去和親,假公主的事情暴露,陛下不是正在為此事煩憂嗎?”


    “本就應該是我去和親,卻牽連了無辜女子性命,清瑤有愧。”


    “為國,我是公主,為私,皇兄也不用勞心費神,可以專心處理各地天災事宜。”


    清瑤跪下去,行大禮,“還望陛下成全。”


    “如今外憂內患,清瑤一生錦衣玉食,不知疾苦,應當為陛下分憂。”


    臨淵抬起手,半響說不出話,最後竟覺得頭腦發暈,氣笑了。


    “你說……你要去和親……”


    他不知道此事是誰告訴的清瑤,但她絕對不能去和親。


    “清瑤,你知道豫竹如何嗎?那裏的女子地位……極低,若大王死,所有妃嬪歸於下一任的王,就這麽一輪,一輪的……女子比禮物還不如。”


    “皇兄不計較是誰讓你知曉此事,但日後……你若是再提此事,孤就殺了你的婢女。”


    “讓她們管好自己的嘴。”


    清瑤絲毫不畏懼的抬眸,“您若是殺了她們,下一次,皇兄見到的也隻有我的屍體。”


    “清瑤!”臨淵掐住她的下顎,黑眸透著怒火。


    “清瑤在世上本就隻有皇兄一個親人,若是我死了,也無人痛心,對嗎?”


    清瑤與他對視,琥珀色的眼清澈誠然。


    臨淵唿吸急促,鬆開手,看了一眼琉璃宮,最後目光停在跪著的清瑤身上。


    他什麽也沒說,拂袖離開。


    門再次合上,小詩小情衝進來,看見她跪在地上嚇了一大跳。


    把她扶起來,小情先生氣了,“都怪丁俞,沒用的東西,怎麽連這麽點事情都辦不好?不就是將公主送出去嗎!”


    清瑤一愣,準備說聲抱歉的她一下語塞了,聽著小情數落丁俞,說的口幹舌燥,才連忙攔住她。


    “他已然盡力,是我的問題,宮中守衛森嚴,我根本就出不去。”


    小詩小情對視一眼,擔心的看著她,“公主……方才陛下同您是吵架了嗎……要麽過段時間您說說軟話,陛下會準您出宮的。”


    清瑤搖頭,“我要的不是出宮,而是徹底離開。”


    “無妨,至少本公主現在有了新的幫手。”


    “啊?誰呀?”


    清瑤眨眨眼,捏了把她們的臉蛋,“秘密。”


    “日後本公主和親,帶上你們兩個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詩小情反應過來,笑容戛然而止,“什麽?和親?”


    “公主!您要去和親?”


    ——


    緣水居。


    “大王,您真要幫公主去送東西嗎?”


    隆央拿起耳墜,眼眸微眯,“嗯,本王親自去一趟雲森。”


    “您何必幫公主呢,那陛下一直設宴將您留著,這是拖著您呢,您當真不急嗎?”


    “急什麽,該著急的是臨淵才對,既然公主都願意和親,這小忙,本王得幫。”


    “您……真的要娶真公主嗎……那您那位不得……”


    隆央警告一樣看過去,冷嗤一聲,“本王就是看不慣臨淵那股做作的樣子。”


    ——


    和親之事,再怎麽拖,臨淵都沒有解決辦法。


    清瑤,必須和親。


    現在這種情況,就算豫竹不如清禾兵強馬壯,但遭遇天災,清禾元氣還未恢複,一但開戰,清禾並無多少勝算。


    而天昭雖毫無動靜,但也一直在邊境遊走,虎視眈眈。


    臨淵不可能永遠將隆央留在宮中。


    現下已是三月底,兩人站在琉璃宮前,隆央行禮。


    “本王定會善待公主,定不會讓別人欺辱她,本王會好好……護著她。”


    臨淵看著他的笑,隻覺得分外刺目,他也勾起唇,眼底卻沒有笑意。


    隆央步步緊逼,清瑤亦是日日請柬,她知道自己不敢動她,可臨淵從未想過,有一日他對清瑤的疼愛,會成為她刺向他的劍。


    他不敢讓她傷心,隻能由著她鬧。


    倒是有他幾分帝王血脈的狠勁。


    朝廷之上已有微詞。


    他堂堂天子,不上不下的被架著,隻能同意和親。


    這是權宜之計。


    他絕不會讓清瑤去和親,他年少為質,為了清禾國,已經犧牲了他,那就絕不能再犧牲他的妹妹。


    清瑤不欠清禾,現在她終於不再受熱症之苦,應當肆意的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去豫竹,隻是換了一個更小的籠子罷了。


    ——


    當清瑤收到隆央的傳信後,終於鬆了口氣,蘭因耳墜已然放在了神廟中,隻要觀南看見,就知曉她平安無事。


    但隆央說並未看見什麽畫,清瑤雖有些疑惑,但也隻能壓在心底。


    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和親。


    狸貓換公主的醜聞,不能宣揚,清瑤和親之事隻能秘密進行,日子定的急,就在四月初。


    清瑤忍不住有些想笑,想她兩次出琉璃宮,都是偷偷摸摸的。


    不過還好,這次是白天。


    不知怎的,清瑤和親前一晚,老天發了,許久不下的冰刃刷刷砸下來,差點把豫竹的貴人們嚇死。


    好在皇宮早已加固,又沿路做了許多堅固棚子,這才沒有鬧出人命。


    小詩小情也嚇得夠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公主,這冰刃怎麽又砸下來了,您這怎麽和親嗎?要是遇到危險怎麽辦?”


    清瑤撫摸她們的臉頰,目光沉下去,“現在危險的是清禾百姓,徘徊在邊境的大軍弄的大家人心惶惶,我必須和親。”


    皇兄保護了她許久,也該一次,她來保護他,保護她的國家。


    清瑤看著銅鏡前的自己,一時有些恍惚,這個鎮定自若的人真的是她嗎?


    她沒有那麽高尚,清瑤也害怕,怕死,怕受傷,怕再也迴不來。


    可她想到在雲森城的日子,吃過的板栗,甜糕,玩過的花燈,與她擦肩而過的人,吆喝的商販,是那樣的有煙火氣。


    他們的笑臉在夢中越來越清晰,朱雀大街的花香好像一直衍生到了琉璃宮中。


    這一刻清瑤好像懂得了,為什麽觀南會喜歡人族。


    她也喜歡。


    可是現在街上空無一人,百姓叫苦不迭,天災到後麵便是人禍,因凍雨,道路不通,朝廷的救助,賑災糧根本送不過去。


    這樣看過去,清禾好像真的國破家亡。


    天災,清瑤沒有任何辦法。


    但人禍,能擋便擋一時吧。


    她已是山神的妻,自然不會負他,等到了豫竹……


    清瑤捏緊唯一的耳墜,將他戴好,“觀南……霧行……”


    “你們也會覺得我做的對,一定會誇我的,對吧……”


    ?


    小詩將喜服推進來,小情將頭冠捧著,兩人都是眼淚汪汪,“公主,吉時已到。”


    清瑤拍了拍自己的臉,笑起來,“小情,你跟我本公主去豫竹,丁俞怎麽辦呢?”


    小詩搶白,“公主,正要跟您說呢,您和親會有禁軍百人跟隨,他們會留在豫竹,成為您的親兵,那丁俞早就請辭了,迫不及待要跟著小情走呢!”


    清瑤挑眉,看著紅著臉的小情,“當真是你去哪,他就去哪呢~”


    小情被調笑的沒辦法,小聲埋怨道,“公主,奴婢覺得他不像是人,倒像是奴婢曾經見過的哈巴狗。”


    “人家是真心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他,日後你出嫁,本公主定讓你風風光光,還有丁俞雖直愣,但對你忠心,本公主瞧著可不像哈巴狗。”


    小情:“那像什麽?”


    小詩哈哈笑起來,和清瑤異口同聲,“忠犬!”


    “公主!你們!”


    這一打岔,兩個小婢女總算是不掉眼淚了,給清瑤仔細上完妝,小情咦了一聲,“公主,您這耳墜好別致,是什麽?”


    “怎麽隻有一隻了?您就這樣帶著嗎?”


    清瑤抿了下口脂,點頭。


    小詩小情見她一瞬間垂下眼,不敢再問了,幫她將頭冠戴好。


    清瑤瞧了一眼,“換掉吧,喜服也換成那件。”


    “公主,會不會太素了?哪怕您不能十裏紅妝,鼓樂齊鳴,但您這樣尊貴,應當鳳冠霞帔。”


    清瑤忽然有些委屈,長睫沾染幾分水汽,低低開口,“不用。”


    不是想嫁的人,她就不想穿。


    沒想到第一次成親,居然是跟完全不認識的男子。


    清瑤扣了扣手,又指了下臉,“濃了。”


    小詩小情連忙給她改妝,“公主本來就生的好看,濃還是淡都美得婢女睜不開眼。”


    最後,清瑤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撫上額頭,“小詩,在這兒描個花鈿吧。”


    “公主要百合還是桃花?”


    “蛇。”清瑤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畫出來,“冰藍色,鱗片流光溢彩,如霞光一般。”


    小詩為她畫好,什麽也沒問。


    腳步聲逼近。


    清瑤睜開眼,看向臨淵,他站立在她麵前,注視她額間的花鈿,不知在想什麽。


    “和親路途遙遠,皇兄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瑤瑤,你現在還有機會後悔。”


    清瑤站起身,隻有一隻耳墜微晃,她勾起唇。


    “清禾瑤姬,絕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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