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心頭火跑了大半,眉眼一鬆,就勢往她懷裏躺下來,「有些累,你替我揉揉。」


    千揚替他揉太陽穴,他闔著眼,舒服得直哼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風聲總會消停的,等捱過這倆月,前朝平定些,朕帶你去玉山行宮避暑。那兒比金明池遠些,但地勢高,風景更好,涼爽無邊......夏夜裏的荷塘月色可漂亮了,朕帶你去泛舟。小時候朕學過兩天吹笛子,到時候叫你見識見識......」


    時值仲春交夏,勤政殿前雖不載草木,唯有簷下幾株盆栽蔥蘢,可午後的暖陽毫不吝嗇,殿宇上的琉璃瓦躍動著盛大而流麗的光輝,處處洋溢著繁盛生機,叫人覺著歲月悠長,仿佛前頭有許多事值得盼望。千揚漸漸瞧得入神,漫不經心地應著聲。


    官家睜開眼,見她興致不高,換了口氣勸慰她,「宮裏拘束,行宮就自在多了,你若願意,朕年年帶你去那兒住上幾個月。平常宮裏的活動也不少,上巳遊宴、四時畋獵,朕記在心上,得機會一定帶你出去。等時局再好些,也可以巡幸中京......」頓了頓,柔聲喊她的名字,「即便在深宮裏,朕會盡力不叫你無聊乏味。」


    他最擔心她厭倦深宮,其實千揚自知並不是,她隻是對一切都提不起興頭。日子平順了竟然也會有煩惱,大約心中沒有執念,仇怨與舊愛都慢慢散得遠了,近來越發覺得意興闌珊。


    連西蘭都沒了主意,每每忙完了轉迴來,見她仍窩在原處,就沒挪過地方。西蘭不得不伸手撼動她,「娘娘您別嚇我,心裏有什麽不痛快您就同我說說,別自個兒悶在心裏......您是因為前朝的話不高興?別介呀,早上我才聽潘丞說呢,官家開發了兩個暗地裏掀風浪的文官,如今已經不太有人提啦。」


    不止是懲戒了兩個禍頭子,天象兇讖,官家最後還是推到了皇後身上,才漸漸平息眾議。藉口範家之事,下詔廢了皇後的位分,對外稱囚於冷宮,「範氏作亂,聖人仍居於位,克沖紫極」,就這麽把內廷有變的緣由糊弄了過去。


    背地裏官家十分納罕,隔了兩天,同千揚提起上疏預示月蝕的那個鴻臚寺丞,說叫作盧宏簡,「朕曾召他一見,本是想問問近來天象,能不能編個什麽說法對付過去。誰知道竟問出來他同皇後是舊相識,先前上本,也是想給朕露個白,借天象之變廢黜皇後,有個出宮修行的由頭,可惜後來被齊王搶了先,風向一轉,倒繞過了皇後沒提。」


    見她聽了並不吃驚,官家訝異問:「這些你早就知道?」


    千揚知道些皮毛,卻也沒想到盧宏簡看上去文弱,卻有同官家攤牌的膽魄。她聽出些興味,搖頭隻是問後續,「然後呢?您同盧大人談出什麽結果了?」


    「盧宏簡答應朕,等朕下完廢後詔書,就給朕在外頭造幾個祥瑞,什麽江州四白鹿,禹州黃河清,到時候一合計,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至於皇後——」官家掰著指頭算了算,「後日太後移靈,殯宮選在帝陵左近的五清寺,一路出城往南去,正好叫皇後隨著出去吧,山高水遠的,朕就再管不著了。」


    千揚還有些擔心,「除了盧宏簡,盧家可盡知道內情?他們能擔待聖人嗎?」


    官家說不能也得能,「朕打聽過,盧家巨富,在河工上任職時曾與範家關係匪淺,近來正惶惶不可終日呢,朕許他們一門太平,不怕看顧不好一個隱姓埋名的範家女。」


    總算是個好結局吧。千揚想了想說:「後日您帶上我,我想送聖人一程。」


    官家猶豫了瞬,「太後移靈,朕勢必要扶靈在側,沒法看顧你......」低頭見她一眨不眨盯著她,無奈鬆口,「你混在禁軍的隊伍裏吧,朕叫張方宜親自跟著你,遠遠看著就行了,別靠太近。」


    宮中有佛堂,太後薨逝後停靈在普濟館,由禮部擇日請旨移靈殯宮,等待陵寢修建完後落葬。兩日後天清氣朗,卯時沒到,便啟崇德門送太後出宮。


    千揚遠遠綴在後頭,一眼都沒瞧那素白莊嚴的靈柩,隻是在人群裏尋覓皇後的影子。一路沒出什麽麽蛾子,順利到了五清寺,千揚事先知道官家的安排,因迴宮的人數必得同出去時的對上,不能無故少人,所以事先命人候在五清寺,屆時趁一應儀程場麵混亂,再將皇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替出來。


    禁軍在外圍布防,主殿東西兩側有二層的樓閣,千揚悄摸著往高處走。不多時,果然見主殿東南角兒的台基下有個素色身影動了,在重重古柏間閃著身朝北麵退,毫不顯眼。


    主殿背後是法堂,再穿過道門便是藏經閣,等閑沒有人走動,若有人在那裏接應,最合適不過。千揚對身邊的禁軍統領說:「我過去遠遠看一眼,見到了人就迴來,有勞張將軍等我片刻。」


    張方宜有些遲疑,「官家命臣時刻跟著娘娘......」


    千揚無所謂點了下頭,「那就請張將軍隨我一道吧。」從樓上下去,跟著那身影慢慢摸向大殿後頭。千揚見張方宜凖鷹似地警惕張望,不由笑說:「張將軍不必緊張,佛門重地,誰敢裝神弄鬼?」


    五清寺是皇家佛寺,格局闊大,主殿周遭寬綽空地,他們沿著偏殿廊廡向後走,距主殿少說二三十丈。按說這頭不該有人,可廊廡盡頭迎麵走來個內侍,低頭嗬腰疾行,瞧不清麵容。千揚微覺有異,眼梢瞥見張方宜的手都按在了佩刀上,不由駐步。直到那內侍走近了些,她方才認清臉,原來是勤政殿的人,潘居良手底下一個挺出息的徒孫。<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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