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揚長長嗟嘆一聲,埋頭進胳膊肘裏,羞惱了半天,猶存了份希冀,露出雙眼睛瞅西蘭,「那你見著王爺的時候,他什麽表情?」


    西蘭緊抿雙唇,蹙緊了眉眼鼻樑骨,一張小圓臉往前一送,說大概就這樣,「您覺得能有什麽表情呢?總不能笑逐顏開吧,可要說生氣,也談不上。深沉的人,連不高興都是複雜的,我說不好,您明兒個親自問他吧。」


    問他?那是周延鄴才幹得出來的事兒,他沒臉沒皮,她可不行......周延鄴!千揚心頭一動,適才官家是坐著的,從這兒看過去,怎麽可能看不清齊王的位置?敢情他是故意的!


    千揚瞬間惱了。剛才的行為是兩個人的事兒,你情我願,怪不上他,可他看見了人卻不收手,也不提醒她,未免就太過分了。


    這一惱,千揚徑直迴行宮,進了分派給她的小院兒,這一日再沒出來。晚上開宴前,官家聽說昭儀不肯賞臉,親自過來請,西蘭隻好走出去告罪,「娘娘說她隻想圖個清淨,晚上就不去人堆兒裏湊熱鬧了。」


    官家不解地問:「怎麽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遇著事兒了?」


    西蘭咳嗽了聲,為難地說:「娘娘說......官家恕罪,這是娘娘原話,『周延鄴你不知廉恥』,官家您看......」


    千揚囑咐了要傳遞原話,可西蘭說罷,仍有幾分膽顫心驚。誰知道官家聽完愣了瞬,然後竟咧嘴一笑,「那行吧,讓昭儀好好休息,你同她說,明日朕閱完水軍,過了晌午來接她一道往圍場去。」


    西蘭摸不著頭腦,同千揚一說,她也疑惑,「官家樂嗬著走了?你傳的是我原話吧?八個字,哪個字可樂了呀,這小兔崽子,是不是酒還沒醒啊。」


    官家卻從那八個字中聽出了羞赧嬌嗔的況味。多好啊,眼下她都會同他撒嬌耍脾氣了,想想個把月前,冷冰冰的美人,連上她殿裏用頓晚膳,都要變著法子把人往外推,一塊兒睡覺喊的是他爹的名字。


    這麽一比較,如今她眼裏有他,嘴裏有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顆心,哪哪兒都記著他......誰說不是長足的進步呢。


    官家心情不錯,晚宴上群臣都瞧出來了,上行下效,氣氛便格外鬆散。潘居良在一旁侍宴,捧場地問:「官家因何發笑?」


    這些事同內侍說不通,官家抬眼一掃,隨口問:「聖人呢?」


    「適才仿佛見聖人往五福殿的方向去了,官家要同聖人說話麽?臣這便去請聖人迴轉。」


    筵席開在臨水殿,五福殿則在金明池中央,隔水望過來,光影搖曳,亭台玉宇流麗跌宕,大約是不錯的浮華景致吧。


    官家搖手說罷了,視線一轉,又落在下首的齊王身上。齊王身側聚了兩位朝臣,兩人打得火熱,齊王卻把酒獨酌,偶爾才插上一句話,顯得身影寥落。官家站起身來,對潘居良一指寶津樓,「請齊王樓上說話。」


    寶津樓本就是為觀景而建的,高高基台上重樓複閣,官家登上最高處,憑欄眺望。南岸池水微瀾,燈火映襯下碎開無數絢爛流光,每每這種時候,身為君王的滿足感最盛,壯闊美景,都是他治下江山。


    身後腳步聲慢慢迫近,官家頭也沒迴,展臂一揮,寬廣衣袖在夜風中飄蕩,「王叔覺得,朕這個天子當得如何?」


    齊王在官家身後立定,片刻方道:「臣多年不問朝事,官家如此問,臣也說不出什麽門道。隻看如今上京城中百姓生活,較先帝時更豐足,看邊關兵馬部署,也張弛有度,國朝多年無動亂,太平和靖,可見官家應當是天下黎民喜聞樂見的明君。」


    這話答得算漂亮,官家卻搖頭,「多年不問朝事?這話不盡不實。若王叔當真不問朝事,怎麽會熟知南方雪患的情形,又怎會將範子榮的勾當厘得清清楚楚?」側過臉來,淡淡地看向齊王,「王叔有心,隻是不願同朕交心。」


    天家鳳子龍孫,果然沒有一個孬種。眼前的小皇帝,高深莫測地同他指點江山,誰能想到幾個時辰之前的彩棚底下,有那一番光天化日下的荒唐,儼然一位色令智昏的昏君。晌午後的情形他都看見了,官家也知道他看見了,可依舊光明磊落,毫無異樣。


    齊王暗自一哂,小小年紀,裝模作樣的本領倒修煉得不賴。


    天子跟前兒不叫抬頭,是不能直視聖顏的,那是大不敬。可齊王顯然沒當迴事,涼浸浸的目光朝官家麵上一掠,又落向樓台下的輝煌,「官家所說的交心,臣不知何意。隻是於公,您是君,臣雖不理政事,但忠君的心,同滿朝臣工一般無二。於私,您稱臣一聲叔父,臣自然盡力為官家周全。」


    他都沒開口提要求,齊王便幹淨利索地表態,著實出乎官家意料。送上門來的效忠叫人遲疑,官家頓了頓,「太後看不慣朕打壓範家,將駐軍西南的李從晦召迴上京了。太後的要求,朕一樣都沒答應,算算時候,那三萬兵馬再有三五日,也該到了。」


    「臣聽昭儀娘娘說了,」齊王言簡意賅,「官家有什麽打算?」


    聽他主動提千揚,官家不由蹙眉,到底繃住了,冷著臉繼續比劃他的萬裏江山,「三萬府兵並不難對付,真要硬來,朕會叫這區區三萬人扼住咽喉麽?可朕不打算這麽辦。李從晦無聖旨擅自動兵,等同謀逆,他該殺。三萬西南軍從上到下各級將領百來號人,眼裏隻有範家,沒有天子,朕不費那個力氣同他們周旋,也該殺。可剩下那將近三萬府兵......」頓了頓,緩和了口氣,「將領繳了權,底下的卒子效忠誰不是效忠?朕不想對自己的子民揮動屠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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