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上道祖的兜率仙府迴來後,冗月就一直站在弱水河畔,望著平靜的水麵,情緒卻有些波動。


    原本太上道祖也不願意說什麽,畢竟,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知道的也不全。


    他隻是歎了一口氣,頗為委婉的說道:“老身與這丫頭僅為酒友,但也是實打實的相處過的,也能知道她的性情,要說她是個覬覦淨世蓮,為禍六界的罪人,這點,老身是萬萬不相信的。”


    太上道祖為人是十分的豁達,但對交友方麵,比較的苛刻,能在他的嘴裏聽出這樣的誇讚之語,屬實是罕見。


    “為何這麽說?”


    太上道祖一時間無言以對,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不知道,所以,也無法告知冗月真相,他摸著花白的胡須,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神尊,你的玄度劍,在妖界斬殺燭龍的時候,就已經斷了,且修複的材料難尋,老身也一直沒有修複完成。”


    冗月想起自己的劍,他用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是斷過的,之前還在感慨,太上道祖修劍的技藝也是愈發的精湛了,怎麽眼下聽起來,似乎有隱情?


    “那為何又修好了?”


    太上道祖告訴他,那個小花妖原先是飛升成仙了的,隻是有一天,她卻突然間紅著眼睛到他這仙府裏來,說要用自己的仙骨去修複玄度劍,起初他聽到這樣的要求,震驚不已。


    要知道,剔了仙骨,等同於放棄了仙籍,迴歸妖身,需要再度修煉,忍受天劫之痛的,再度遇到契機成仙是很難有的,可那丫頭義無反顧,堅持要這麽做。


    太上道祖迴想起當時剔仙骨的場景,至今還覺得唏噓不已,疼的那小丫頭幾乎要魂魄離體,可仍然不反悔。


    他感慨道:“神尊,老身實在是不願意相信,一個甘願削去仙籍,剔掉自己的仙骨來給你修劍的丫頭,會是個覬覦六界的妖女,她連仙籍都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乎什麽奪取淨世蓮,主宰六界這麽荒唐的事?”


    夕陽的餘暉再次在他的身上披上一層名為晚霞的薄紗,天界裏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映著霞光,幾隻祥瑞鳳鳥在雲間穿梭盤桓,鳴叫聲悅耳,可冗月卻覺得,他身後的離怨宮,似乎滲著寒意,從他的背後緩慢的將他侵蝕。


    即使日光將他悉數籠罩,他也依舊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暖意,有一種從胸腔處,逐漸蔓延開的冷,還有一點點的……疼。


    他從來沒有這麽後悔殺一個人。


    恰逢此時,一隻瑞鳥掠過弱水湖麵,突然的鳴聲驚的冗月迴了神,他頓覺臉上有些涼涼的,癢癢的,冗月伸手去撫,觸手竟是一片濕意。


    指尖碾開了那抹潮濕,冗月漆黑的眸子裏,不免一陣驚訝。


    這是……眼淚?


    ——


    蓬萊山的山頂上,佇立著女媧神殿,建築恢弘大氣,墨璃瓦為屋頂,牆壁和柱子皆由堅硬的白靈玉所建造,整個神殿僅有兩處樓閣處於兩端,寬闊的樓梯是由萬年寒冰建造而成,可以容納百來個人並列行走。


    隨著悠長大氣的樓梯往上延伸,神殿的正中央,是一處巨大的神壇,神壇中間懸掛著上古神器——東皇鍾。


    東皇鍾的鍾聲古樸悠揚,每敲一下,都會在整個蓬萊山迴蕩很久。


    右側樓閣的門被打開,藍鳬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聽見背後的聲音,她轉身看去。


    那人一身白袍,雖無過多裝飾,但這衣服看似樸素卻絕不是俗,她墨色青絲及腰,頭上的發飾不多華麗卻盡顯端莊,脖子上帶著的瓔珞項圈十分好看,隻是那裝飾在項圈最中間的石頭,竟是女媧石!


    而她的容顏更是清冷雅致,宛如一朵雪蓮,她的膚色白皙,狹長的瑞鳳眼睫毛纖細,目光接觸到藍鳬,她淡淡一笑:“許久不見,你的修為居然毫無長進。”


    本來藍鳬確實挺想她的,結果這女人剛剛曆劫結束,一蘇醒就這樣貶低她,藍鳬根本無法忍受。


    “白矖,我警告你,你才迴來,我不想打你,你別逼我。”


    麵對著許久不見的損友,白矖的心裏還是格外的親昵,她理了理寬大的袖袍,手掌規矩的疊放於身前,抬步掠過藍鳬。


    “走吧,去給師父問好。”


    祭拜完女媧神像,二人穿過神壇,蓬萊山所有的山川雲海全部被吸納眼底,望著鬱鬱蔥蔥的山林,藍鳬想起在人間的那場初遇,笑著打趣:“白矖,我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人間界的那個小啞巴會是你,我當時還納悶呢,怎麽一個啞巴,心性這樣純淨。”


    白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當時修煉到了突破期,得女媧教誨,才知道,她缺了一場情劫,這才下界渡劫。


    記憶的一個閃迴,想到了那個吊兒郎當的狐狸,白矖的眼眸裏有了些許的失落。


    師父當時指點她,她修的是忘情,並不是無情,所以,須得知曉情為何物,才能真正的突破,倒沒想過,她的情劫有些倉促,活不到衰老就死了。


    藍鳬又問了一句:“對了,你的耳識是如何迴來的?”


    白矖當時墜入凡間準備曆劫之時,偶遇修羅王羅魔刹,並與其鬥法,不慎被偷襲,抽取了耳識,跌落人間,成了個天生的聾啞人。


    “羅魔刹死於修羅大戰,他一死,我的耳識自然就迴來了。”


    她迴答的輕巧,藍鳬也不想譏諷她,考慮到這人也是才蘇醒,況且,自己為了讓她再度醒過來,也是廢了一番修為的,畢竟,她身為凡人的時候,也是死在了修羅的手上,對她的本體,還是有傷害的。


    她和她在一起數萬年,也就這麽一個可以鬥嘴的朋友。


    “還有一件事。”藍鳬發現自己怎麽從白矖迴歸後,記憶力有點差呢,“歸墟淨世蓮被一個小花妖盜取,眼下,所有上古惡靈全部被逃竄而出,四處為非作歹,師父下了法旨,命我二人去趟人間。”


    她睡的時間有些久,倒是不清楚這個情況,白矖驚愕道:“小花妖?盜取淨世蓮?具體緣由是什麽?”


    藍鳬倒是被她問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不知,自你渡劫歸來,我可是守著你寸步不離,怎麽可能會知道?”


    “這小花妖叫什麽?花二曲?”


    藍鳬愕然:“呦!這都猜到了?”


    看白矖垂眸不說話,藍鳬好笑的看著她:“怎麽?就因為在凡間的一段相識的緣分,你是要救她?”


    白矖堅定道:“我不信她是這種人。”


    她與花二曲在人間也是相處了一段時間的,這個人她算不上很了解,但是能感覺出來,那是個心善的主,能在老槐村與戰夏不顧生死的對抗惡靈,又豈會對淨世蓮有貪念?


    “你信不信都沒用。”藍鳬伸了個懶腰,“她如今已經被打的神魂俱滅,死的透透的,就算真的有冤屈,也無法討迴公道了。”


    白矖的耳朵裏一下子有些轟鳴聲,仿佛沒太聽清,她不可置信的又問了問:“你說什麽?”


    “怎麽了?耳識才迴來,聽不清啊?”藍鳬調侃道:“她被和塵帶頭,圍剿於不周山,碎靈的那一掌還是冗月下的手呢。”


    她隻是睡了幾天而已,怎麽就發生了這麽多?


    她記得冗月在青丘時,對這丫頭也是極為照顧的,怎會如此?


    印象裏的那個小丫頭,還是很愛笑,愛搗蛋的人,也特別的喜歡和九闕折騰。


    她很喜歡看他們二人鬥嘴,花二曲有時候罵不過九闕,就蹲在地上佯裝嚎啕大哭,哭的九闕頭大,那場麵雖然鬧騰,可是在她身為相思的時候,還是覺得異常的溫暖。


    她那時候像個木頭,花二曲喜歡分享,就把自己喜歡的酒也分給她喝一點,結果她酒量不好,喝的不省人事,九闕就又衝出來把花二曲罵一頓。


    毫無疑問,醫館裏的日子,是她最能體會人情溫暖的地方。


    九闕……


    他和花二曲感情這麽好,她死了,他該有多難受啊……


    似乎看出來她的下一句想要問什麽,藍鳬笑的輕佻:“至於你的那個塗山小情郎,從你死後,他迴了青丘大鬧了一場,讓澤燁給關了起來,前幾天聽聞,他又逃了出來,現如今也不知道在何處。”


    聽到九闕的消息,白矖的心裏還是有些微微發酸,她在人間的死因,澤燁占了很大一部分,那個老家夥是真的做到了對自己不管不問,任由她傷勢惡化,最終離世。


    而她在死之前,正好趕上修羅大戰,臨死前,也沒見到九闕的最後一麵。


    澤燁告訴她,塗山朗月的最大的死因,不是白宴兮,而是愛上了一個凡人女子,才導致他被陷害死亡,九闕作為塗山的唯一血脈,絕不能走上他父親的路。


    看白矖的神情有些不對,藍鳬製止道:“你要去哪?”


    白矖破天荒的嫣然一笑,這笑容,是藍鳬認識她這麽長時間以來,從來不曾見到過的。


    “我要去找我的小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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