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悄悄抬眼看他。


    隻見男人拇指按著眉心, 眼睛垂下去,長到離譜的睫毛微微顫動, 看起來雖然低氣壓, 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陶鹿膽兒壯了,笑道:“其實你要是願意,我也可以是阿姨現在的兒媳婦呀!”


    葉深:……


    糟糕,好像有一點生氣了。


    陶鹿清清喉嚨,搶在葉深開口之前,自我檢討道:“不開玩笑啦,我好好說話!”看男人麵色緩和了, 又懇切道:“我是為你考慮才這麽說的。你想想, 如果我說實話,阿姨會相信嗎?阿姨肯定會覺得你不僅拐帶小姑娘還不負責任不給名分——現在, 雖說你還是拐帶小姑娘, 但是阿姨會覺得你至少負責任嘛。”


    這怎麽跟他剛才哄騙母親離開的時候,用的說辭有微妙的同種氣息。


    都是忽悠唄。


    葉深覺得頭更疼了, 他睜開漂亮的眼睛, 看了一眼言之鑿鑿、神氣活現的女孩。


    她這會兒倒是精神了。


    擺擺手, 葉深明智地決定不跟女孩掰扯,“不說這個了。”


    缺覺和頭疼,讓葉深耐心耗盡。


    他單刀直入地問道:“看你臉上的傷消下去了。好全了?”


    陶鹿剛才還得意的笑容瞬間消失。


    她僵硬著“哦”了一聲,原本揮舞著的手臂也縮迴胸前,環抱住了自己。


    眼看著女孩臉上重現了那個雨天的陰霾,葉深舌頭抵住腮幫, 目光逼視——有問題更要麵對。


    氣氛微滯。


    忽然手機鈴聲響起,是陶鹿的電話。


    陶鹿巴不得這會兒可以轉移話題,忙接起來。


    “殺馬特!大爺現在是小仙女直播平台的第二大股東了!”邱全勝不可一世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連坐在沙發上的葉深都聽得清楚。


    “……那你很棒棒哦。”


    葉深嘴角一抽,從茶幾底下摸出薄荷清涼油來,在太陽穴慢慢揉開,鬱色漸緩。


    “殺馬特,大爺現在是你老板了!簽你做特約主播!你等我叫人把特約主播專用的衣服道具給你送家裏去,不是我說,這狐狸耳朵真他娘的騷氣……”


    話題的走向變得不可預知。


    “喂……喂……傻多速你說什麽?信號不好聽不到,喂喂?”陶鹿掛了電話。


    清荷園別墅區新房裏,邱全勝繼上次砸完鍵盤之後,這次又摔了手機。


    欺人太甚!


    這殺馬特小主播跟平台智障老板陸明燁,掛他電話的方式都不帶換的!


    他看起來很好騙嗎?


    葉深看著陶鹿,揶揄了一句,“信號不好?”


    陶鹿轉頭望向窗外,“哦嗬嗬嗬,天氣真好。”


    “早上在醫院,醫生建議你做心理評估。”葉深把用完的薄荷清涼油丟迴茶幾底下的收納盒裏,身子往沙發上一靠,長臂搭在椅背上,長腿交疊,姿態閑適,“你是怎麽考慮的?”下巴一抬,衝女孩點了點。


    陶鹿低頭,看著自己細白的手指在膝蓋上差點係成死扣。


    “陶鹿?”


    陶鹿不情願道:“我不要做。”


    “那你告訴我臉上的傷是怎麽迴事兒。”


    “……也不要。”


    葉深蹙眉,長腿一收,似乎要站起來。


    陶鹿坐在小矮凳上,雙腿一頓亂蹬,撤到牆邊,背抵著牆,抬頭警惕地瞪著他。


    葉深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你真是……”


    一言未畢,女孩的手機又響起來。


    是陸明燁。


    “鹿鹿,你昨天去哪兒了?盧阿姨告訴我你沒迴家,家裏人都很擔心你。你現在在哪兒?明燁哥哥過去接你。”


    陶鹿看了一眼葉深。


    葉深對兩次談話都被電話打斷很不滿意,倒了杯溫水端在手裏,正站在廚房門口盯著她,神色不耐。


    陶鹿捂住手機,小聲道:“我借住在一個女同學家裏,過陣子就迴去。”


    “女同學?你哪有什麽女同學?”


    “嗯嗯,有的,你不認識的,明燁哥哥改天見。”


    陶鹿掛了電話。


    葉深慢慢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打量著她,緩緩道:“女同學?”


    “哦嗬嗬嗬,葉哥哥你聽力真是棒棒噠。”


    葉深舌頭抵住腮幫,蹙眉盯著隻拿頭頂心給他看的女孩,盡量耐心道:“把手機關了,我們談五分鍾,行?”


    他這麽壓著脾氣要求,陶鹿反而不好意思作妖,吭哧吭哧地挪動小矮凳坐迴茶幾旁。


    關機音樂出來的同時,陶鹿低著頭,小聲道:“葉哥哥,你要談……什麽啊。”


    葉深坐迴沙發上,把女孩中午飯前該吃的藥撿出來,倒在同一個瓶蓋裏,“要麽接受心理諮詢,要麽告訴我臉上的傷是怎麽迴事兒。你選一個。”


    “不能……談點別的嗎?”


    葉深長吸氣,抿唇靜了一息,確保自己的聲音裏不含怒火,盡量平和問道:“你想談什麽?”


    “……談個戀愛?”


    “吃藥!”


    葉深耐心告罄,修長的手指輕撥,盛滿藥片的瓶蓋飛速從玻璃桌麵上滑過,剛剛好停在女孩麵前。


    陶鹿鼓著腮幫,一麵接過葉深遞來的溫水,一麵撲哧撲哧笑起來。


    “笑什麽?”


    “不覺得很好笑麽?人家跟你表白,你卻叫我吃藥。”


    葉深按住眉心忍耐,一定是昨晚沒合眼的緣故,他才會如此暴躁。


    談話無疾而終。


    tk戰隊最近在準備《颶風世界》的全國職業聯賽,訓練密集,連最跳脫的山楂都顧不上跟陶鹿互懟了。


    沒有對手的人生總是寂寞如雪,陶鹿自己在家的第二天,望著昨日親手插的跳舞蘭出神發呆。窗外初夏的天氣一晴萬裏,窗內黑瓷瓶裏的跳舞蘭明媚燦爛——夏天很美,花很美,可是都與她無關。


    結束了一天的隊員訓練,葉深迴來的時候已接近午夜,臥室的門半開著,暖黃色的燈光從客廳傾瀉入內,照亮女孩臥在床上的模樣——她抱著被子仰望著天花板,正在出神。


    “還不睡?”葉深蹙眉。


    陶鹿沒動,隻眼珠骨溜溜轉了一圈,“在等葉哥哥迴來呢!沒人陪,我睡不著。”


    葉深拎著筆記本電腦,又倚著床腳地地毯坐下來,打了個嗬欠,“快睡。”


    這兩天,都是葉深守著她睡著之後才去客房。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連日高強度的工作與極少的睡眠,讓葉深打起盹兒來。他感覺隻是合了下眼睛,剛要睡著,身體失重的感覺猛地傳來,他心頭一驚,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幾乎嚇得他心髒跳出來的一幕。


    女孩穿著他寬大的帽衫,站在黑漆漆的窗台前,半個身子已經探出去了。


    無邊夜色中,她就像浩渺黑海上的一朵小小浪花,隨時會被推上岩壁、摔個粉碎。


    葉深駭然屏息,無聲快步搶到女孩身後,鉗住她的腰把人猛地拉迴來。


    “你發什麽瘋!”他鮮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陶鹿反而被他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臉色煞白。


    她不明所以,指著樓下,“我在跟小橘貓打招唿……”對上葉深發怒的眼神,女孩聲音弱下去。


    葉深兩手牢牢鉗住她的腰,歪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底下正蹲在草坪外仰頭望著上麵的小橘貓。他鬆了口氣,鉗著女孩進屋,單手把窗戶鎖死,這才鬆手,撫了撫額上沁出來的冷汗,“睡覺。”聲音恢複了鎮定。


    陶鹿明白過來,吃吃笑道:“葉哥哥你以為我會跳樓嗎?”她笑了一會兒,似真似假道:“我不會在葉哥哥家裏跳的。多給您添麻煩呀?”她忽然頓住,目光定在葉深左手手腕上——剛剛為了鉗住她,他動作激烈,袖口掙了上去,露出了手腕上一道蜿蜒可怖的傷痕。


    葉深垂眸放下袖口,抬了抬帽簷盯著她,雙唇緊抿,風雨欲來。


    陶鹿不敢再油嘴滑舌,縮到被子底下,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她很快睡熟了,葉深卻是一整晚都沒睡踏實,隔半個小時就醒來去看一眼,確保她有在乖乖睡覺。


    第二天,陶鹿起床,就聽到外麵山楂興奮的聲音。


    “真的假的?春遊?老大竟然會給我們放半天假春遊!西瓜你確定嗎?”


    tk戰隊年輕選手的臉上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陶鹿聽來聽去,默默先換好了出門的衣服,在葉深最後一個離開之前,握住了他的衣角,“帶我一個好不好?”杏眼眨呀眨,不信有人不心軟。


    陶鹿如願以償,坐上了開去“春遊”的大巴車。


    葉深徑直走到最後一排,躺下棒球帽遮臉,補覺。


    陶鹿就和山楂互懟了一路。


    大巴車到了目的地。


    “溫瑞生青少年心理評估中心?”山楂叫道,“什麽鬼啦。”


    車子一停,葉深就醒了。


    他掀開外套,懶洋洋坐起身來。


    少年們雖然疑惑,還是在西瓜帶領下,魚貫進入了評估中心。


    車上隻剩了葉深和陶鹿。


    葉深快步跨過陶鹿坐著的那排,“發什麽呆?跟上。”


    白瓷貼牆,精簡幹淨的二層小樓。


    少年們圍著圓桌一字排開,悶頭塗著答題卡,中間隻有不時探頭探腦的陶鹿是個不和諧音符。她對上葉深沉斂的目光,吐吐舌頭,按了按自動鉛筆——好像考試啊,早知道不來了。


    漂亮的小姐姐來把答題卡收做一摞,直接放到閱覽的機器裏,根據答案分值評估。


    完全就是考試吧。


    分值很快出來了,陶鹿和山楂是最低的兩個,陶鹿還要更低一點。


    山楂嘲笑她,“你是墊底!”


    “你是小黃雞。”陶鹿應對自如。


    隻有葉深握著兩人的評估結果蹙眉。


    漂亮的小姐姐請山楂和陶鹿去醫師房間。


    和善的中年女醫師笑道:“請兩位在紙上畫一棵樹。”


    陶鹿:這家評估中心真的好像……騙子啊。


    山楂撓著腦袋,“我不會畫畫。”他規規矩矩畫了筆直的樹幹和圓圓的樹冠。


    陶鹿看了一眼,肆無忌憚地冷嗤一聲,拿出小時候學過畫畫的功底來,立意要作一幅驚世奇作,好叫山楂自歎弗如、無地自容。


    她不僅畫了樹,還畫了秋千、樹屋、小鬆鼠,還畫了仿真的樹皮、飄零的葉子,掉落的果實,樹旁還有堆起來的落葉正徐徐燃燒,而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正彎腰撿著地上的果子——好一幅秋景豐收圖。


    和善的女醫師看了兩人的畫,先對山楂道:“問題不大,你有一點輕微的焦慮。同等強度的練習下,可能你會覺得自己背負的責任更大,容易對自己要求太高。平時注意調節心態,有責任感是好事,太過反而事與願違。”


    她放下山楂的畫,笑道:“可以請你去把你們負責人請進來嗎?”


    山楂應聲而去。


    不過半分鍾,葉深推門而入,先沉沉看了陶鹿一眼,在她旁邊坐定。


    “葉先生,這位小姑娘的情況有點棘手。”溫和的女醫師還在端詳陶鹿的畫,麵色凝重,似乎有些踟躕,她的提問辛辣犀利,“恕我直言,陶小姐,請問您這段時間以來……有過自殺的念頭嗎?”


    作者有話要說: 調整了這章和原本的下章情節順序


    感謝葉不理鹿小天使的長評和地、雷,超暖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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