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已深,深山老林中僅剩天上那一輪月亮充作唯一的光源。但那月亮現在也被一層薄薄的雲霧籠罩,變得朦朧昏暗,就好像銀盤表麵長出了一圈毛邊。


    如果是在百年前的大夏,生活在山中有經驗的老人在看到這樣的‘毛月亮’,就不會選擇進山。


    因為民間有諺語“月暈午時風”,意思是在‘毛月亮’出現之後,天氣將發生變化。


    且在古代,相傳‘毛月亮’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吉兇,每當這樣的現象出現時,意味當夜的陰氣深重,是孤魂野鬼出沒的時刻,古人會因此避免出門。


    唐婉茹就是乘著這樣的月色進入了地底,她在山壁間急速下墜,越往下,大大小小的坑洞越是密集。


    地底很深,也很黑,到最後幾乎沒有任何光。


    她在這樣的黑暗中緩緩閉上了雙眼,然後再次睜開。


    一雙滿是奇異紋路的豎瞳在漆黑的地底亮起,同時,山壁間尖銳的石塊在瞬間消失,整個山壁變得平坦。而地底堅硬的地麵卻變得柔軟,如同雨林中的沼澤,比水池更能減緩力量帶來的衝擊。


    “噗通。”一個身影掉落進了泥潭,在陷入的刹那,那泥潭又緩緩變迴了幹燥的泥土,猶如一雙大手將落在其中的人托迴到了地麵。


    唐婉茹站起身,她的身上未沾半粒泥土,整個人清爽的如同方才隻是從清風中走了一遭般。


    那雙豎瞳在黑夜中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朝著裂穀的一側走去。


    她步履輕巧敏捷,黑夜在她眼中亮如白晝。


    約莫走了5分鍾就到了一處絕壁的盡頭。在那裏山壁上的一處角落,出現了如曹淵所說的一個洞。


    洞口的岩石上有數十道劍痕,她伸手摸了摸,確認了那是百裏胖胖的【搖光】留下的痕跡。


    絕壁的盡頭此時是一個深不見底的裂洞,那應該就是李德陽用萬象頻動震出來的。


    唐婉茹轉身鑽入洞內,順著地上殘存的血液痕跡一路向前。


    漆黑的山洞裏寂靜無比,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在迴蕩。


    慢慢地,不知道是因為迴聲還是四周的黑暗讓人產生的錯覺,仿佛有另一道腳步聲加入其中。


    唐婉茹在黑暗裏勾起了嘴角。


    待兩側的岩壁消失,周圍豁然開朗。這裏是一座空曠的地下空間,前方不遠處,是一麵通體黑色,散發著烏光的牆壁。


    而在牆壁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座而古老的青銅巨門。


    這座門上有一塊牌匾,當時林七夜他們來的時候,這塊牌匾尚且蒙塵。


    但此刻,它上麵那層積累了百年的塵埃已經消散,露出了後麵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酆都。


    大門此刻緊閉著,門上兩個巨大的銅環泛著冷光。


    唐婉茹沒有走上去敲門,而是站在原地轉過了身。


    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排紙人。


    曹淵早就提前和她說過酆都中的禁忌與兇險,她一眼就認出了這便是他口中守護酆都的陰兵紙人。


    見她轉過身,那些紙人們的臉上用簡筆畫出的五官果然開始扭曲,每一處五官開始極速向著唐婉茹的模樣靠攏,眼睛、鼻子、嘴巴......它們變得越來越像她。


    而在唐婉茹的視野中,她身體中湧出了絲絲縷縷的紅色的血線,這些血線正朝著那些紙人蔓延。隻等紙人長成她的模樣,再吸收了她的血肉便可徹底變成她。


    唐婉茹張開雙臂,閉上眼,任由體內的血線流出,仿佛在對眼前猙獰可怖的紙人表示臣服。


    然而這些紙人卻沒有發現,血線裏除了眼前這個活人的陽氣,還有絲絲縷縷的黑氣纏繞其中,這些黑氣如同附骨之蛆,無人可將其從血線中分離。


    又或者它們本身就是血線產生的。


    黑氣纏繞上紙人的身體,隻聽“嗤——”的一聲,一滴如同不小心濺上的墨汁在紙人蒼白的身體上綻放。


    墨汁如同在水中一般迅速暈開,頃刻間如同蛛網脈絡般攀附至紙人的全身!


    所有紙人在這一刻停止了臉上的變化,它們此時已經各自完整地變換出了唐婉茹的某一部分五官,有的甚至與她本人無限接近。


    但它們原本帶著惡意與痛快的笑容卻戛然而止。


    在唐婉茹的對麵,無數個紙人用著與她相似的五官,露出了痛苦到極致的表情。


    而它們對邊的唐婉茹始終嘴角含笑,她睜開眼,欣賞著對麵無數個“自己”臉上的表情,竟然也不覺得有絲毫的害怕或是不忍。


    這頃刻間逆轉的形勢最終以紙人全都化為灰燼為結尾。


    唐婉茹的血線自動鬆開了紙片碎屑,如同無數根細小的觸手重新迴到了唐婉茹的體內,其中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灰色陰涼之氣。


    她享受地舒了口氣。


    這些陰氣精純無比,非百年內可積攢成。而是當年巫族僅剩的一位祖巫後土娘娘化身六道輪迴之後,幽冥為維持輪迴秩序,以撒豆成兵之術輔以冥紙之上,吸收幽冥界無數的陰氣、死氣與怨氣匯聚而成的陰兵。


    在百年前的那場神明浩劫之前,它們可以自由地穿梭在陰陽兩界,維護生死秩序。


    這批紙人消失之後,酆都之內,有一位閉目正在打坐的神明突然睜開了眼睛。


    “咦?”


    “叩叩叩叩。”


    一隻手抓起銅環敲擊著大門,接近三十多米高的青銅巨門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麵一座古樸寂靜的城市。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紅牆黑瓦,白色的燈籠懸在簷下無風自動。


    恍惚間依稀能夠聽見行人的吆喝呐喊聲,仿佛在同一空間的另一維度裏,這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唐婉茹一腳邁入大門,街道上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吹得路兩旁一扇扇緊閉的木門吱呀作響,那一盞盞燈籠更是晃動的厲害。


    在唐婉茹的視野中,街上原本正或行走、或交談的路人全部停下了動作,一張張蒼白的臉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們有的穿著深色寬袍大袖,頭戴冠帽,腳蹬布履;有的梳著雙髻,色彩斑斕的襦裙與那頭上的步搖相唿應;還有的著中山裝,外搭西服外套,頭發全部梳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唐婉茹身上的陽氣隨著風吹散在街道的各個角落,它們不由自主地仰頭深嗅了一下,本就直勾勾的目光變得愈發貪婪。


    自從酆都分裂成碎片,它們就再也無法離開這裏,長達百年的滯留讓它們身上的陰氣與怨氣累積到了一個無法估量的程度,這些能量轉化為它們身上洶湧的鬼氣,已經讓城中的大部分鬼都成為了厲鬼。


    要不是前段時間酆都大帝迴歸,這整個酆都早就變成了一座厲鬼之城。


    現在有大帝坐鎮,才將洶湧的鬼氣勉強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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