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折騰,劉淮三人出營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垂。在鋪滿天空晚霞的映照下,經過一日辛苦勞動的農人正在收拾收獲迴村。


    因為是秋收時節,所以官道上全是三三兩兩的兩輪大車,每輛車都裝滿糧食,比較富裕的家庭還有牛驢騾等大牲口拉車。


    但窮得隻有大車家庭,隻能全家出動,通過人力前麵拉後麵推,在道路上艱難前進。


    而窮得連大車沒有者,隻能用柳條筐背著來年的口糧,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與對戰爭的惶恐,默默向家走去。


    麵對這副場景,管崇彥管七郎這種苦日子裏過來的人隻覺尋常見,連觸動都沒有;羅懷言雖是半大小子,卻是羅穀子言傳身教,隻覺得哀民生之多艱。


    而劉淮心中卻是突兀的出現了一句詩。


    正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隻有真正的見識這副天地壯闊,見識到勞動人民的偉岸,才能真正領會這句詩的本意。


    這些無論天地不仁還是暴政橫行都在努力活著的百姓,難道算不上英雄嗎?


    出營不過一裏,劉淮還在沉浸於傷懷感古的感情中時,就見官道側麵圍了幾名男女。


    這些男女見到劉淮時明顯惶恐,雖然劉淮身上的鎖子甲在衣服內,外表看不出披甲,但是壯士健馬的造型卻依舊將其身份出賣了。


    這不是那些來打仗的忠義軍精銳就見鬼了。


    兩名膽子小的女子直接就跳下官道,藏到了田壟。


    剩下三名男子原本想跑,但看到劉淮身後羅懷言那稚嫩的臉後,又猶豫著停住了腳步。


    而他們一動,被遮擋住的東西就顯露出來。


    那是一架驢車。


    劉淮勒馬停住,揚聲詢問:“老丈,這是出何事了?”


    其中一名老者明顯沒想到會被問詢,卻又不敢不答:“小老兒驢車輪子掉了,不礙事的,官人自去忙。”


    劉淮翻身下馬,將袍子下拜塞進腰帶:“管七郎羅二郎稍待,我看看是怎麽個情況。”


    原本想要跟著下馬的管崇彥聞言會意,在馬上一手握著馬韁,另一隻手似有似無的放在馬鞍側的刀柄上。


    老者萬沒想到劉淮會來幫忙,隻是擺手。然而見攔不住他,也隻能放任劉淮來到驢車旁。


    驢車不算大,車上裝著穀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秋收已過幾日,老者家莊稼已經收拾差不多的緣故,驢車上並沒有裝滿。


    劉淮俯下身子,看了看掉落的輪子,還好,無論輪子還是軸都沒有問題,隻不輪子中間與軸連接的車穀脫落了,隻要安上去砸結實,就能修好。


    隻不過由於車上還裝著糧食,一時間難以扶正,想要先卸糧食,又擔心時間來不及,所以這幾人才困頓在這裏。


    “你們倆別傻愣著。”劉淮指著兩個比較年輕的壯勞力:“找幾塊木頭來,把車墊高。”


    兩名年輕人慌忙點頭,轉身去尋木頭。


    “小老兒謝過官人了。”老者見劉淮果真是來幫忙的,慌忙鞠躬道謝。


    劉淮自然不能讓老者行禮,扶住對方的雙手:“老丈你家田地在哪?收成如何?”


    老者渾濁的眼睛向西望去,手也隨之指向忠義軍大營南側:“那裏一片有俺家七畝地。”


    劉淮笑道:“軍兵在側,老丈還敢去收割糧食,端得好膽色啊。”


    老者苦笑,隨即長歎一聲:“官人說笑了,俺們又如何想去惹軍兵呢?巴不得離得遠遠的。可沒有糧食,俺們下個月都糊弄不過去,再加上看了安民告示,也就橫下心咬牙過來了。總不能讓糧食爛在地裏,官人你說是不?”


    劉淮點頭,這倒是實話:“確實,讓糧食爛在地裏的人,是要遭天譴的。老丈,有沒有阻攔你們或者欺辱你們的軍兵?”


    老者搖頭:“這倒是沒有,這忠義軍的軍紀很嚴,小老兒親眼看見一軍兵隻是調笑了劉家媳婦一句,就被拖迴去打了板子。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小老兒隨便說說,若說錯了是俺見識短,大官人勿怪。”老者猶豫一下,終究還是說道:“俺隻是覺得,俺們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何要平白卷入戰事?忠義軍的官人們,為何又要打仗?大家安安生生的過太平日子不好嗎?”


    這時候,兩個年輕農人也尋來的木頭,劉淮穩紮馬步,雙臂扒在車側,嘿然一聲就將側翻的驢車扶正了。


    年輕農人被麵前之人的神力驚得呆愣片刻,又在催促中連忙將木頭墊在車轅下,將驢車支起。


    劉淮拍了拍手笑道:“老丈你是何伯求莊子上的莊戶吧?何伯求何三爺可是個厲害人物,有他在,自然能庇護你們一二。


    可老丈你有沒有想過,這北地百姓萬民,有幾人如何伯求一般,又有幾人能托得妥善庇護呢?老丈,你在沂水畔過活,總不至於見不著什麽流民饑民吧。


    總不能因為何家莊還能活下去,就不讓那些被金賊欺辱的活不下去之人反抗吧,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不知是因為劉淮一人將驢車扶正的力量過於驚人,還是他的言語犀利,老者一時間沒有迴答。


    劉淮拿起輪子,將輪轂懟到車軸上又拿木楔楔住。


    “好了,應該能堅持到你們莊子,不過迴到莊子後再修一修,這輪輻都快朽了也不管。”劉淮見老者定定看著自己,搖頭笑道:“老丈,我們忠義軍上下一心,負重至此,隻是為了‘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而已。老丈不妨替我們勸勸何三爺,讓他不要逆大勢而動,平白作了助紂為虐的小人。”


    說罷,劉淮徑直上馬。


    直到這時,老者仿佛才反應過來,連連道謝。


    不過劉淮上馬之後卻沒有離開,而是有些玩味的看著老者:“老丈,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老者麵色上有些慌亂:“大官人請講。”


    “剛剛那麽好的機會,為何不圍殺我呢?”


    此言一出,不僅管崇彥的手直接放在刀柄上,就連羅懷言也緊張起來。


    “官人說笑了。”老者也是呆愣片刻,強顏歡笑的迴答,但笑容卻掩飾不住他愈發慌亂的神色。


    劉淮舉起右手,伸出食指與拇指:“這兩個地方的老繭可不是靠揮鋤頭就能生出來的,老丈再年輕十歲,必定能開得硬弓,射得神箭吧。”


    老者訕笑道:“小老兒聽不懂大官人的意思,但想來忠義軍不對秋收的百姓下手,百姓又如何主動圍殺前來幫忙的忠義軍壯士呢?不說這麽幹還是不是個人,隻從利弊來說,這樣豈不是給了忠義軍對秋收百姓屠殺的借口了?”


    劉淮在馬上笑出了聲:“我最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老丈,莫忘了替我與何三爺傳話。祝五穀豐登,糧食滿倉,就此別過!”


    說罷,一聲唿哨,三騎一起沿著官道奔馳起來。


    老者臉上的惶恐也隨之消失不見,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劉淮背影良久:“咱們也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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