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勝率中軍趕到王家莊時,陸遊正在滿頭大汗的指揮輔兵民夫建立營寨。


    與陸遊想象中與從書中讀到的軍旅生活不同,戰爭發生之後,軍隊九成九的時間在行軍,剩下的時間中又有一大半在建立營地。


    真正的戰鬥隻是整場戰爭中的一小部分,是短促而激烈的。而戰爭的絕大部分是枯燥乏味的。


    看史書中所臆想的上午出征,中午開打,下午迴家團聚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存在。


    所謂‘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正是這個意思。


    “元帥。”陸遊見魏勝走近,連忙拱手行禮:“營寨已經設立,請元帥入營。”


    “陸先生辛苦。”魏勝捉住陸遊的胳膊,與他把臂而行,一起進入了營寨。


    “這個營寨地址選得好,緊挨水源。但西側的這個林子太危險,敵人如果夜間襲營,可以靠這片林子作為屏障,迅速接近。下次建立營寨,要麽遠離樹林,要麽就要砍伐幹淨。”


    “茅坑挖的不夠,也太靠近水源了,明天早上飲水就得一股屎尿味。戰馬和牛不要放在一起,戰馬是警哨的一部分,比狗好用。”


    “用牛車拉製好的版塊是個好辦法,但有時候木欄來不及轉運,就一定要迴收麻繩。須知隻要有樹,就能砍了作木欄,但捆綁木欄的麻繩卻是往往短缺。”


    魏勝拉著陸遊的胳膊,一邊在營寨中視察,一邊指出營寨的不足之處。


    陸遊原本擦幹的額頭又開始冒汗了。


    沒辦法,真沒辦法,哪怕陸遊看過幾本兵書,可哪有軍事家會講例如‘麻繩很重要’這種細節?


    那是《孫子兵法》,又不是《大宋陸軍操典》。


    有些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陸先生,老夫說這些不是在指責。”見陸遊隻是沉默點頭,魏勝複又誠懇說道:“初入行伍,這已經算做得極好的了,想必陸先生曾有治民的經驗。”


    “正是,陸某曾在州縣做過一地父母。”


    魏勝點頭笑道:“正所謂治軍如治民,兩者其實有相通之處。士大夫都是頂尖聰明之人,能治民的,自然也能治軍。可願意親身來行伍中的,卻是少之又少。陸先生既願意來,老夫這種老革隻能無限感激,恨不得傾囊相授,以期來日陸先生能獨領一軍。”


    陸遊如何不知道這是魏勝在給自己政治承諾,心髒不由得砰砰直跳。好半天他才平複心情,反手把住了魏勝的胳膊,不顧對方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臂鎧,誠懇言道:“元帥,陸某不甚聰明,隻是有一股憨直之氣可供元帥驅使而已。”


    這倒不是陸遊這麽快的官迷心竅,甚至起了不該有的野心,而是作為北伐軍中的一員,既然已經走上了武力恢複中原的道路,如何不想真正掌握一分力量呢?


    當了這麽多年的主戰派,陸遊又如何不想真的統帥千軍萬馬,與金賊一較長短呢?


    魏勝哈哈大笑,卻又立即長歎:“若天下所有的聰明人都不去當清貴士大夫,而是有如陸先生一般的憨直之氣,則中原可複,燕雲可複,就算直搗黃龍也不是一句空話。”


    “不說這些了。”一句感歎過後,魏勝迅速說起正事:“大郎呢?”


    “在莊子裏。”陸遊表情不由得有些怪異:“在審訊俘虜。”


    魏勝眉頭皺在一起:“又在開什麽公審大會?”


    他倒不是認為開公審大會是浪費時間的事,相反,魏勝甚至認為這是少有的值得推廣的正經大事,畢竟,能讓一縣一地百姓迅速歸心的辦法太少了。


    但劉淮身為前軍主將,放棄一切軍務去搞這個,是不是有點太不像話了。


    陸遊臉色依舊古怪:“也不是公審,元帥親自一看便知。”


    魏勝抱著好奇來到了王家莊,卻見劉淮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校場邊沿,在一眾俘虜麵前環指麵前的低級軍官,有些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讓你們集思廣益,就得出兩個結論,要麽全殺,要麽全放?!都說說,到底怎麽想的,石七朗,從你開始。”


    石七朗也不犯怵:“為什麽不能全殺了?金賊不就是如此對俺們的嗎?遠的不說,近的那大伊鎮,若不是羅公當機立斷,將軍難道以為金賊不會將鎮中百姓殺個精光嗎?怎麽輪到俺們來報複的時候,就得饒這個恕那個,這是什麽道理?!”


    沒等劉淮說話,在一旁抱著弓靜聽的張白魚徑直伸手指向一名抱著繈褓的婦人,冷冷出言:“石老七,那一歲男嬰也是女真人,你既然想做斬草除根之事,就先把那繈褓奪過來,摔死其中嬰兒。你隻要能下得去手,接下來我一句廢話都不會多說。”


    女真人走出白山黑水,還保留著原始部落兵民合一的傳統,所以這支作為屯軍的猛安除了青壯,還有大量的老幼婦孺。


    此時婦孺與青壯已經分開,被宋軍甲士圍在了校場的兩端,等待著勝利者的審判。


    此時那個婦人距劉淮等人不遠,張白魚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婦人聽聞此言如喪肝膽,反射性的想要向後躲去,卻沒有人給她讓開縫隙,踉蹌了兩步後,婦人抱著繈褓跌倒在地,伏地痛哭出聲,對著石七朗連連磕頭。


    不到片刻,她的額頭就滲出血來。


    劉淮以下諸將看了那婦人片刻,隨即將目光投向了石七朗。


    石七朗臉抽動了幾下,手攥緊了刀柄,隨即又鬆開,如是者三終於頹然歎氣:“張四郎,你說的是,俺下不了手……可俺的鄉親,俺的……俺咽不下這口氣!”


    劉淮同樣歎氣:“金賊是野獸,但七郎你不是,咱們北伐軍豪傑都不是,我也不允許你們變成野獸!”


    張白魚適時說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全放了,既然做,那就做得徹底,讓金賊也知道咱們忠義軍的仁義。”


    這也是一種說法。


    之前張白魚就表示,殺俘不祥不是什麽鬼神之說,而是這樣幹算是隻給敵人一個結果,投降就是死,戰鬥到底反而還有一條活路,相當於幫助金賊同仇敵愾了。


    劉淮依舊搖頭:“這話有些說法,但不免失之寬餘,相當於告訴金賊,跟北伐軍作戰完,隻要放下刀槍就可以免於清算,就可以繼續過太平日子,這樣怎麽能行?”


    聽到這裏,諸將都知道劉淮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得俱是無語。


    你作為忠義大軍的二號人物,有了想法就幹唄!難道底下人還會因為這些胡人跟你唱反調?


    還非得群思群議,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羅慎言幹脆說道:“將軍,你說該怎麽幹,我們都聽你的。”


    劉淮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些事,你們要理解為什麽要這麽幹,遇見相似的事,要明白該怎麽幹。而不是我說怎麽幹你們就怎麽幹。”


    一段繞口令似的貫口說完,劉淮高聲下令:“阿昌,圍起來的金狗裏,有沒有漢人?把漢人挑出來,與胡人做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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