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淮與李公佐惺惺相惜的時候。


    漣水縣城中,行軍謀克王顯眼睜睜的看著自家頂頭上司張玉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張玉這倒黴鬼先是被一刀砸斷了背脊,隨後又從馬上摔下,摔斷了脖子,能口吐白沫掙紮一天,已經算是生命力旺盛了。


    然而他這一死不打緊,王顯卻是徹底麻了爪子。


    且說,金國在開國時有一項喚作‘拔隊斬’的軍法。簡單來說,就是如果金軍軍官在陣上戰死,那麽無論他的直屬下級有沒有奮力作戰,在戰後都會被一並處死。


    正因為有這項軍法的存在,所以當金軍將領親自率領親衛發動衝鋒的時候,全軍都會不計生死,爭先恐後的陷陣衝殺。


    在靖康年間,金國南侵,隔黃河與宋軍對峙。金國二太子完顏斡離不竟以一路主帥之身,在冬日卸甲,親自打頭陣浮馬渡河,金軍無不振奮,爭先渡河。


    對岸的宋軍見此,竟然被嚇得不戰而走!


    當然,金國開國已經數十年了,要說一直能在軍中保證這麽嚴苛的軍法也是扯淡。可關鍵是完顏亮篡位後,為了確立自己的地位,再次開始了一係列的征伐,在這個過程中,金軍就又把這項傳統撿了起來。


    王顯作為行軍謀克,平日裏還是很尊重這項軍法的,認為其非常合理。然而當這項軍法落到自己腦袋上時,他還是覺得發自靈魂的戰栗。


    誰也不能說張玉不是戰死的,可王顯還是覺得自己太冤了。


    他當時明明還在整軍,誰知道張玉就這麽衝上去,被幾個偷營的小賊弄死了?


    當然,更冤的可能是隨蒙恬鎮國迴汴京的那七個原本屬於張玉的行軍謀克,沒準莫名其妙的就會被行軍萬戶被砍了腦袋。


    如此想著,王顯長歎一口氣,推開房門,從張玉房中走出,來到庭院之中。


    “老王,咋辦?”


    門口的另一名喚作高元慶的行軍謀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問道。


    王顯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高元慶雖然也是髡發,卻不是女真人,而是渤海人……或者說是高麗人,平日裏仗著祖上跟完顏阿骨打入過關,經常性鼻子朝天,對王顯一個中原漢兒能與自己平起平坐感到一個不服,兩個不忿。


    然而事到如今,兩人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再厭煩對方,都得吳越同舟,想辦法保住自己小命。


    “咋辦?”王顯指了指被綁縛在院中的兩名赤膊壯漢:“先把他們兩個都放了!”


    這兩名壯漢都是蒲裏衍(五十夫長),他們的頂頭上司正是被劉淮斬了的仆散撒八。


    按照拔隊斬的軍法,仆散撒八戰死,這兩人就要被處斬。


    可現在誰還有心情管這倆蒲裏衍死不死啊?!


    高元慶揮手讓親衛上前,將兩人繩索解開:“俺就說了,張猛安也傷著了,沒工夫搭理你們……純粹是給瞎子拋媚眼!”


    兩名蒲裏衍訕訕的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上半身,剛想叉手行禮,王顯就再次下令:“有軍情,蒲裏衍以下者,全都出去!”


    等大院中的金軍士卒都魚貫而出後,王顯對著高元慶與那兩名蒲裏衍低聲說道:“我就直說了吧,按照軍法,咱們一個都跑不了全都得被處斬。所以,如果不想死,就趕緊給老子想出個辦法來!”


    聽聞此言,高元慶麵沉如水,不發一言。


    兩名蒲裏衍卻是陡然一驚,抬頭看向王顯身後的大屋。


    “張猛安確實已經殞了,但是不要外傳。”王顯囑咐道:“要多瞞一些時日,不止要瞞著宋狗,而且要瞞著都統。”


    兩名蒲裏衍的臉色更加白了。


    “反正仆散撒八也死了,幹脆就說猛安受了輕傷,但是傷口潰爛,幾日之後金創破裂,流血而死。”高元慶一砸拳頭,惡狠狠的說道。


    仆散撒八是武興軍都統蒙恬鎮國的親衛出身,所有人都默認他肯定身負監軍的責任。


    “至於張胡那些人……”高元慶想起張玉的親衛頭領,咬牙說道:“我親自與他們說去,我就不信,主君戰死,他們當親衛的就能落得個好?!若從我便罷,若不從我……哼!”


    王顯再次瞥了高元慶一眼,心中暗罵蠢貨,隨即強行平複破口大罵的衝動,冷然出聲:“那猛安印信呢?也金創破裂變沒了?


    你以為都統是個眼裏能揉沙子的?他若是覺得蹊蹺,不查個底朝天才怪,咱們全軍二百大幾十號人,你能保證一點風都不漏?


    若是查出事端來,哼……別忘了,拔隊斬隻是斬我們一人而已,虛報軍情則是要滿門抄斬的!”


    高元慶恨恨一跺腳:“那你說咋辦?!”


    王顯冷靜說道:“首先,此事是肯定要如實上報給都統,咱們幾人都要請罪,隻不過要盡量留出咱們應變的時間。而你們都要仔細想想,自陛下禦極以來,有沒有躲過拔隊斬的人,無論傳言還是隻言片語,都算數!”


    院中一時沉默,眾人低頭皺眉思索。


    良久之後,還是高元慶緩緩說道:“俺聽過一件事,說是兵部尚書完顏元宜曾率神武軍參與北征蒙兀,他的兒子完顏王祥彼時還是個行軍謀克。


    在他的上司猛安戰死後,完顏尚書先將此事昧下,讓兒子戴罪立功,又用自家功勞在陛下麵前懇求,才算是將此事揭過去。”


    說完之後,高元慶攤手:“其實說這個沒用,咱們幾人中,誰有一個做尚書的親爹?”


    王顯坐在台階上,仰頭望天,良久不語:“……我大略也聽說過,現在想想,這件事本質上不是完顏尚書為他的兒子求情,而是一軍都統為立功的部下求情,再由陛下親自赦免。”


    高元慶嗤笑一聲:“反正都一樣,不是親老子,誰能枉顧軍法,拚著前途去向陛下求情?咱們都統會嗎?”


    “如果……”王顯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望向麵前三人:“如果咱們也能立下讓都統記在心裏的功勞,是不是也能在陛下麵前露迴臉?!”


    “老王,你待如何去做?”


    王顯的臉已經猙獰起來:“咱們把楚州城奪下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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