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萱原想再飲口茶,茶水到唇邊又停了下來。


    她垂眸靜靜看著茶盞飄蕩的熱氣,屈指緩緩摩挲著杯沿。


    三人自小被選入太學,人人都以為這是開始,卻不知這已經是結束。


    並非誰都能如她們一般,一朝登天,青雲直上。


    葉清弦出身尊貴自不必說,又得皇後撫養,帝師教導,。


    溫綰則是溫氏的嫡女,平原溫氏,鍾鳴鼎食,累世公卿。


    曾曰“君與蕭,安邦國。”蕭氏以武定天下,居功至偉位列世家之首,溫氏居第二。


    蕭氏為天下第一等門閥,溫氏一門,卻是可與蕭氏平分秋色。


    與沒落的秦氏之流不同,溫氏才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其族內賢才輩出,文臣濟濟,溫氏所辦學堂——衢清書院,其門生如林而立,遍布朝野。得書院傳習之士,皆為世之良材,社稷之賢謀。


    而溫綰,才名卓絕天下,世人傳其‘幼而穎異,未及總角,已通經史,天縱之才。’,即便這般,她也非溫氏族年輕子輩裏最耀眼的那一個。


    她被家族選中送入太學,幼年寄養於太後膝下。


    溫綰雖有才華,奈何因其為女子之身,並不受朝廷重用。即便生於世家大族,也難以施展抱負。


    於她而言,錢財權勢如同點綴,她亦是那顯赫家勢的點綴。


    家族將她奉上人人豔羨的高位,她既是裝飾家族榮耀的花瓶,又是受人操縱的傀儡。


    太後賜予她們入朝為官的機會,並不奇怪。因為不論出身才能,她們都是萬裏挑一的。上官妙儀則不同,上官家於朝中無人,她隻是個寒門庶女。


    髫年之童,雖天賦異質,有過目不忘,出口成誦之能。


    奈何家徒四壁,為官之前,她一直依靠替人抄書來賺取錢財。即便為朝廷所用,也不過居微末之列,貧寒家境無法為其助力。


    位卑職小,久屈人下,俸祿勉強維持生計。


    前世,她不曾知道世間模樣,卻大致耳聞女子為官霍亂朝堂之言,可見她們已是眾矢之的。


    即便不因‘稱神的那位’影響,她們的結局也不會似乎好到哪裏去。


    女子入官場可謂是鳳毛麟角,朝廷爭鬥,又會允許她們存在多久?而她們入朝為官,有多少風光,背後便有多少危險。


    劉嫣見宋萱走神,不由問道,“萱阿姊在想什麽?”


    宋萱忽地一晃神,抬眼笑了笑,“沒什麽。”


    “隻是在想,若人人都想得到這機會,為何宋屹川舍近求遠跑去蘭皋?”


    “並非人人皆可入太學,能入太學者不是世家顯赫,便是才華出眾。簡單來說,要麽背景硬,要麽手段夠硬。這些人,並不是做皇子公主的陪讀那麽簡單;可以說,一腳踏入太學,一腳便入了朝堂,前途不可限量。”


    縱觀多數入太學修習的世家公子,之後也都大多入朝為官;即便有世家子不入朝,也必定會成為家族中未來家主。這些是入太學的不成文規定,所以,爭鬥也不隻在世家之間。


    入太學極為苛刻,即便是世家子弟,也要看出身品性,擇其善者入學。


    一般的官宦子女,入學名額少之又少。除非是學士或老師舉薦,而這卻要花上許多錢財。即便如此,也是值得的。


    這不僅是關係到為朝堂官員的人才儲備,還關係到各家人脈結交,如此便讓各世族牢牢把控朝政,世族也多為推崇此舉。


    “但是......”劉嫣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她低聲道,“二表哥真正不去的原因,是祖母。”


    宋萱眸中意外,竟是祖母不允?劉嫣又怎知此事?


    “是我偷偷聽到的。”劉嫣心虛地轉了轉眼珠,“阿姊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也是宋屹川離京那年,她年幼時常犯癔症,母親便帶著她去祖母常待的佛寺小住,說是入佛寺可鎮心魂驅邪。劉嫣記得那日,她在供桌下睡著,醒來時無意中聽到祖母與母親談話,才得知此事。


    而後,母親和祖母似乎還說了什麽,隻是劉嫣已經記不清了。


    宋萱沒辦法猜測她那祖母的心思,從祖母交給她的賬本來看,財賬流水大得驚人,實在不像朱砂說的——隻做河運與茶商兩個生意那麽簡單。


    祖母還未信她......


    “啊!”


    “這槐米糖怎麽發苦啊!”


    劉嫣趕緊端起麵前茶水漱口,繡帕掩著半張臉。不料才灌下一杯,又猛地吐出。


    “呸呸!”


    劉嫣身後跟著丫鬟手忙腳亂伺候,一時急起來又打翻茶壺。


    宋萱見此實在插不上手,將自己帕子向丫鬟遞了去,“給你家娘子擦擦。”


    待收拾好,劉嫣臉上露出嫌棄神色,再不肯用桌前的茶水。


    宋萱看著她緊蹙著眉心,發苦地控製不住表情,不由發笑,“這槐花被雨打過就失了清甜,反生澀味,自然苦上一些。茶水應是受潮才如此。”


    劉嫣理著衣衫,嬌嗔道,“萱阿姊你方才喝了這茶,怎也不說一聲?”


    “這是何物?”不等宋萱說話,劉嫣便開口,眼睛瞥向宋萱手邊。


    宋萱不明,順著她的目光,才見是方才從袖口落下之物。宋萱正想拿走,東西已經被劉嫣先撿了起來。


    劉嫣打開信一愣,這不是她們在綾羅坊遇見孫秋月那日,薑掌櫃寫下的契約嗎?


    宋萱低頭喝了口茶,語氣平淡道,“薑掌櫃送了幾件衣袍,她有事托我幫忙。”


    許是薑掌櫃私事,萱阿姊神色亦是不想多說的樣子。劉嫣沒追問下去,她麵上露出一絲遺憾道,“阿姊那日穿的衣裳真好看,被那可惡的孫秋月搶走了。”


    “薑掌櫃店裏的衣裳雖好看,卻不像晉朝服飾,且......”


    “太過惹眼。”


    劉嫣不解,衣服穿來就是給人看的,更何況那些成日比較的貴女千金,不是最起眼的衣服還不穿呢。“別家的女娘都恨不得每日穿得花枝招展,阿姊反倒成日穿這些寡淡陳舊的衣裳。”


    劉嫣打量起宋萱,萱阿姊雖不似四姐姐那樣喜愛白衣,卻穿得比她還要素淨。四姐姐的衣服可比萱阿姊衣服花樣多,不是繡樣精致就是款式多樣,裙上更是珠粒金絲勾勒。


    宋萱衣服來來迴迴的那幾個顏色,全身上下一個色連個花紋繡樣都沒有。


    劉嫣歎氣可惜道,“萱阿姊,你實在不會用你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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