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此時該如何答話?


    對於這些地位尊崇的朝堂大人來說,像他這種鬥膽的打量眼神,已經是很放肆沒有規矩了。


    因此,顧小年隻是沉默以對,因為他相信對方叫他過來,應該不會是想要教訓他才對。


    垂釣之人忽地一聲輕笑,意味莫名,“案子是你破的?”


    顧小年連忙抱拳道:“是大理寺的陳晟陳大人統籌全局,小的隻是聽命行事。”


    “陳晟,年紀不大,官癮倒是不小。”


    手裏釣竿抖了抖,這人手揚了揚,顧小年這才發現竹竿上隻是綁著一根釣線,並無魚鉤,更被說是餌了。這樣的話,如何能釣到魚?


    他低著頭,將偷偷打量的目光收迴,看向腳下,也就看到了眼前之人那雙幹淨的官靴。


    不同於尋常的那種白底黑色的靴子,此人腳蹬雖是官靴樣式,卻是金紋銀邊,料子一看就是不凡,上麵幹幹淨淨,連半點灰塵也無。


    可看四下環境,不說踩了青石板上的青苔,單是走過灌木時袍子的下擺和靴底總會有些草屑的,但眼前人的靴上並沒有。


    顧小年心中凜然,這是何等的功夫,一羽不能加?


    “聽說太淵王府商謀的事情是被你撞破的。”椅上的那人開口。


    顧小年額頭隱隱見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心生緊張,這不是被邊上那八人的氣勢所趁,反而有種在小時候做了錯事麵對老師時的感覺。


    他開口,聲音略帶幹澀,“全憑陳大人運籌帷幄。”


    顧小年當然想要升官發財,在這個世界上,權和拳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現在,他卻是想要快速離開這裏。


    因為隱隱的,內心似乎升起了一股警兆,在麵對眼前這個不明身份之人的時候。


    對方未必對自己散發出了殺意,可在顧小年的心裏,心神下一刻仿佛就會不堪重負似的崩潰,他想去外麵大口喘氣,唿吸新鮮的空氣,而不是在現在這個沉悶的環境裏。


    “你想當官嗎?”


    在顧小年心神搖曳的時候,耳邊忽地傳來這麽一句。


    “這,”顧小年定了定心神,他該怎麽迴答,想?這是肯定的,可這麽說的話,會不會不太好,畢竟從對方先前的話裏,不難聽出他對陳晟並無好感,聽聽,官癮兩個字,哪能是表揚。


    可說‘不想’呢?


    這肯定不是自己心裏的想法,而且這麽一說,自己近在咫尺的官途說不定就沒了。雖說錦衣衛是世襲罔替,可若是有朝廷裏的大人物從中幹擾,他未必真能去了北鎮撫司。


    而且,自己在這件案子裏確實是有功的,對於朝堂中人來說,功勞是什麽?是升官發財啊。自己這麽迴答,可能就將這功勞抹去了。


    “想!”刹那的猶豫之後,顧小年眼神微閃,斬釘截鐵地說道。


    “嗬,”眼前人笑笑,身子向椅子裏蜷縮的更深了些。


    “這池裏的魚啊,這麽多年了,還是這麽狡猾,就是不上鉤。”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還想著再喝一碗魚湯啊。”


    沒有釣鉤和魚餌的釣竿如何能釣到魚?顧小年低著眼神瞥向腳邊的池塘,池水隱有綠意,尚有浮藻,微風吹動時,水波粼粼。


    他抿了抿嘴,內力一動,整個人便跳了進去。


    “謔,”坐著的中年男子似乎是被嚇了一跳,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似笑非笑。


    池邊八人原本都是麵無表情,肅然的不成樣子,此時竟然齊齊一變,有些不屑,有些震驚,也帶了些羨慕。


    羨慕此人竟能有如此機會,在這位麵前表現一番,而且看樣子,還討了歡心。


    濺起的池水在半空中詭異停住,椅上的那人隨意揮了揮手,池水便重新落了迴去。這些顧小年當然是沒看到的。


    水滴落下出聲,然後池中一道身影猛地頂開水浮了上來。


    顧小年抹了把臉,另一隻手裏牢牢抓住了一條小臂長短的鯽魚。


    水有一人深,但雖是冬時,這裏池水竟冰涼刺骨,哪怕有內力護持,可畢竟未能外放成真氣,護不周全。而顧小年本就身子虛弱,雖然自通習武道,‘登仙劍章’一直在改善他的體質,可這是需要日子的,現在的他,還是被凍得直哆嗦。


    顧小年沒用內力施展輕功躍出來,而是奮力遊到池塘邊上,爬上來,將魚雙手托持住,隻是躬身。


    “你的野心也不小嘛。”椅上身影向後仰了仰,眼皮耷拉著,斜睨著微顫的身影,“說罷,想要什麽。”


    “小的不求升官,隻求大人高抬貴手,赦免小人幾個長輩。”顧小年躬身說道。


    “長輩?”那人眉毛微動,“你家裏還有其他長輩?”


    顧小年一愣,不過想到對方出身神都,uu看書 .uukns說不得知道顧山海是自己的父親,此時隻是疑惑自己家世而已。


    “是,是衙門中對小的頗多照顧的三位捕頭。”他將方顯三人被下獄之事稟明,隻是如實所言。


    對方肯定是知道方顯他們為何下獄的,若是他再多言,空口無憑的,這屬於誣蔑,若是傳到太淵王府的耳朵裏,肯定是禍事。


    “將你這次的功勞抵消,換他們仨活命,你覺得值麽?”


    頭頂上傳來淡淡的話語,仿佛帶了點冷笑,“你不是要到北鎮撫司承襲你父的位子麽,本來這次還可以高升的。”


    顧小年咽了咽唾沫,手裏的魚還在撲棱,但他的手很穩,就像說出的話一樣,“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小的認為值得。”


    “這話倒是有點意思。”椅子上的那人終於直起了身子,他一手持著釣竿,一手撐住下巴,說道:“抬起頭來。”


    顧小年聽著了,心裏略有忐忑,不過還是慢慢抬首。


    臉色稍有蒼白,眉清目秀,少年煥然。


    這是兩人第一次對視,彼此似乎都有刹那的失神。


    “你可知本督何人?”坐著的那人臉色淡漠,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仿佛有什麽在蟄伏著。


    顧小年被他冷淡的目光刺得有些難受,此時聞言,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小的不知。”


    此言一出,身邊那八人眼中都是殺機一閃,顯然是動了怒氣。當然,是不是故作姿態,這個就不好說了。


    反觀坐在椅上的身影倒是笑了笑,輕聲道:“本督魏央,之前不知道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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