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颻歌輕嗤一聲:「那我是不是該謝謝周小將軍救命之恩?」


    「算不上。」周颺還不至於搶了別人的功勞。


    「當初我還說過,如果實在不能救治,也請他們買口薄棺,將你好生安葬。如果是那心思歹毒之人,隻管留你自生自滅。到時候花上一二兩銀子買口薄棺將你埋了就是。陸家人仁義,所以這救命之恩,我愧不敢當。」


    「我有一事不明。」


    陸颻歌挺直脊背,神情有些恍惚:「周小將軍,你確定我是孤兒,還是你知道我那時候已經家破人亡,無親人可依?」


    周颺一時被她的話問住,不由抬手按在方桌上,遲疑起來。


    撒謊,如果以後謊言揭破,該當如何。


    不撒謊,陸颻歌如果知道當時實情,又豈會答應他的請求。


    周颺隻能硬著頭皮道:「如果我說,陸家莊出事的時候,是我親眼所見,後來在路邊遇見你隻是巧合,你可相信?」


    「是你?」


    陸颻歌猛地起身,看著端坐如鍾的青年,雙手成拳,目露凝滯。


    陸颻歌提高聲音,厲聲喝問:「那日帶人殺了我爹爹,放火燒了我陸家莊之人是你?是不是?」


    往事如風,唿嘯著攪閃了她的記憶。


    那騎馬的少年,馬蹄踏碎陸家大門的門匾。


    彎弓射來的箭羽,恰好射中她的心口,是爹爹拚了性命,護著她離開。她的身後,是燃燒的火焰,是倒下去的親人。


    還有那雙白底的布鞋,踏在塵土中,一步一步走近……


    原來,救她之人就是殺她之人。


    她一直想不明白,陳權如何和官府勾結,盜得陸家莊的錢糧,又能全身而退。


    原來是周颺,是他背後的武安侯府,還有林大將軍。


    有了他們,陳權才能得了錢糧起義成功。


    也是有了他們,陳權才能,馬踏金陵,坐上了那金鑾殿的大椅。


    「是我。」


    周颺攥緊手中的青花靈芝紋金鍾杯,神情莫測,「那日去陸家莊的人之中確實有我,隻是我比別人略遲一步而已。你爹不是我殺的,陸家莊也不是我燒的……」


    「你撒謊。」


    陸颻歌渾身顫抖,她握緊雙手,在心裏告訴自己要爭氣,錯的是陳權,是眼前人,不是她。


    他們對不起陸家,對不起她。


    她應該厲聲嗬斥他,罵他,啐他一臉。


    陸颻歌咬牙,一字一頓道:「周、颺,你、撒、謊。」


    「陸家莊被焚之前,你是不是就接到消息,要幫清風寨弄一批糧,這糧食就在陸家莊。而你恰好是前朝的人,你的大伯是武安侯,你的舅舅是林大將軍。以前朝的身份,汙衊陸家莊莊主陸遠山通匪,然後以剿匪的名義,殺了陸遠山,火燒陸家莊,再然後,把陸家莊的錢糧運出,送到淮城陳權的手裏。」


    陸颻歌無數次推演過這事的前因後果,她一直知道,陳權和前朝舊臣是有勾結的。不然,東陽郡和南陽不會不費吹灰之力就落入紅纓軍的手裏。淮城起義的時候,錢糧就不會那麽充沛。


    可當時,能讓東陽郡和南陽縣同時聽令的人是誰,她一直都查不到。


    今日去鎮國公府,她懷疑過公孫丞相,懷疑過蔣禦史,懷疑過禮部侍郎齊遠,懷疑過哪些改朝換代中還能穩坐高位的所有人。


    這些人,都是前朝舊臣。


    陳權登基,也隻有這些能坐穩官位的人,才是最可疑的。


    可她沒想到,這人會是周颺。


    隻有他,才能讓林大將軍放棄保家衛國,為虎作倀,帶領林家軍半路倒戈加入紅纓軍破了京城。


    隻有他,才能讓武安侯在京城做內應,在紅纓軍攻城的時候,想辦法開了城門,讓紅纓軍長驅直入,直接進了皇宮。


    也隻有他,因為其身份,在皇宮裏裏應外合,助陳權坐上了龍椅。


    城破,皇宮淪陷,也是周颺,當著自己父親的麵親手勒死了前朝安陽公主,又讓他的伯父,不得不將自己的親兄弟除族出去。


    周家二房,隻留下他周颺一人。


    周颺看向麵前因為憤怒,而雙頰通紅的少女。


    許是今日穿了雲錦,華麗的雲錦襯托得眼前人如皎皎星月一般。


    她這麽聰明,幾乎抓住一點線頭,就能抽絲剝繭,將所有的前因後果推算出來。


    這些年,他看著她從一個農家小漁娘,慢慢成長壯大,最後一步一步憑藉著自己的力量踏進京城。


    這樣聰慧的一個女孩子,是他當年留下的一枚棋子。


    當時他是怎麽想的,如果這枚棋子能用,那就盡善盡美地利用好。


    如果這枚棋子無用,也就當自己順手做了件善事,救了一個無辜的小姑娘而已。


    周颺怎麽也沒想到,當年的棋子,會成為一把利刃。


    此刻鋒利的刀尖泛著寒光,正對著他。


    如果他一個不慎,可能今日就要落入你死我活的境地。


    第274章 誰錯


    時間好像一下凝滯不動。


    隻有窗外的陽光,隨著風動,明亮的光線落在他的眉梢之上,將他身上冷冽孤寂的氣息稍稍融淡了些許。


    兩人隻隔著一張桌子,一站一坐。


    他們離得很近,卻又好似中間有萬丈溝壑,讓人不能逾越。


    屋子裏,燃著不知名的香,清冽淺淡,似蘭非蘭,似乎是花香,又似乎帶著些果甜。<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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