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遲解慍粗粗的濃眉愉悅地揚起,那天有人問了他幾個問題,得到迴答完後就帶他到了一個四進的大院子住,還給了家裏十八貫錢。


    十八貫錢,要知道,那可是一個家庭半年的花銷呢!


    能一路走到會試的也不會是什麽粗鄙愚陋的人,他迴過頭想那些人肯定是帶著目的才來找他的。


    不過那些錢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大哥摔斷了腿,母親驚得昏厥,即使有施藥局的補貼,高額的藥錢還是把家裏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就憑這份恩情在,讓他做什麽都是甘心的,更不要說他還認識了四個誌同道合的夥伴。


    遲解慍舉起空著的一隻手對著院內招唿:「荀郎!仲郎!」


    荀應淮坐在榕樹下搭的棚子中看書,眼睛酸澀了就及時眺望遠方,他看見遠處的屋脊上有鴟吻、脊獸,山花麵帶博風板、懸魚。


    是至尊至貴之人居住的地方,仰之彌高,窺之彌艱。


    聽到遲解慍的叫聲,荀應淮迴過神,「多虧了遲兄,換做我的話到時必定人去攤空,哪裏還能在這裏和仲郎說笑呢?」


    他一襲月牙色的窄袖圓領袍衫,襆頭[1]包住盤起的頭發束在頭頂,兩條垂腳[2]飄逸動人,腰間係一條雙層銀革帶,勁如青鬆,神淡如雲,嘴角善意的弧度悅澤滿地秋霜,浮白漫山春花。


    饒是遲解慍整日與他一起溫書,也有一瞬間被他的容貌嚇到。


    沒錯,就是嚇到,他每次一看到荀應淮的臉,就能預想到來日榜下捉婿的員外們為爭搶荀應淮而大打出手的場麵。


    遲解慍自認沒什麽太大的本事,隻有力氣還算大些,他轉頭看了看自己還算壯碩寬廣的肩膀。


    到時候,他能把荀應淮從人堆裏拎出來的……吧。


    「你倒是嘴甜,昨晚揩齒[3]水還是我擔的呢,荀郎怎麽不謝謝我?」仲嘉良挑著眉毛,笑著調侃荀應淮。


    他這位荀兄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聊兩句就要臉紅,於是仲嘉良有事沒事就要逗他,練練他的臉皮,免得到了殿試的環節,被陛下的威嚴嚇得瞠目結舌,什麽也答不上來。


    若真是如此,那數十年的苦讀時光可就一朝傾覆了。


    「都謝都謝,今日荀某做東,去一趟浴堂巷吧,好洗一洗冬日的冗雜濁氣。」多被仲嘉良逗幾次,現在荀應淮已經能從容應對了。


    冬日取水不便,燒水也頗耗費柴火,大多數百姓都是擦洗為主,開春以後香水行[4]的生意越發紅火起來,概因此事極適衛生,每次一人花費也不過十文,所以普通家庭每隔幾日也能徹徹底底的洗浴一兩迴。


    大宜愛花也愛香,若長時間不洗澡是要被人恥笑的,逐漸的相約一同去香水行就成了一件雅事。


    仲嘉良在家裏的時候有專門的人伺候沐浴,為了和荀應淮時時刻刻討教功課,秉燭夜談,最近方搬到這裏,他對外頭製的皂團很感興趣,左右看了看,實在忍不住摸了摸那褐色的一團。


    「咦,怎麽還是濕的?」手感滑膩,仲嘉良摸了一下頓覺毛骨悚然,這東西不都是幹的嗎?


    「哈哈,仲郎是公子哥,用的都是久製曬幹後的,現下才開春,賣的都是新做出來的皂團,東市這紀娘子製的是新方子,裹了蠟梅花粉末的,聞著有暗香浮動,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得十幾塊,搶手得緊。」


    遲解慍撓了撓後腦勺,跟仲嘉良解釋。


    「原來是這樣,」仲嘉良聽他這麽說,感覺不這麽可怕了,再上手捏了捏,把皂團揉成了各種形狀,「還怪好玩的。」


    仲嘉良突然的玩心大發弄得荀應淮一陣好笑,勸說道:「和裕,現在出門,迴來的時辰正好不耽誤做兩篇策論,你不是說不願靠祖蔭而得官嗎?」


    聽他這麽說,仲嘉良身子立刻站直,「我說荀兄,你怎麽比教書的夫子還可怕,難得休息一日,還要催,也不知道除了我們幾個,還有誰受得了。」說完抬起下巴朝遲解慍示意,「是不是啊遲兄?」


    他家裏有一個做侍郎的叔父,按理說可以靠著蔭封當一個小官,這樣是舒服,可蔭補官員不能擔任台諫官,也不能參與重要的差遣。


    仲嘉良還是很喜歡和人對著罵的,對台諫的職位尤其熱衷。


    科舉能改變別人學士的出身,所謂不蒸饅頭爭口氣,仲嘉良就是想讓家裏看看,自己也是可以靠自己當上台諫,去朝堂上噴人的!


    遲解慍愣愣地不說話,他不像仲嘉良性格歡脫,性子裏帶著些木訥溫吞。


    還是荀應淮給他解了圍,「經科舉一試,貧富貴賤離而為四[5],遲兄的父母也可以不再行於煙濤渺莽之中了。」


    「行,我們現在就去洗,洗完迴來我做三篇策論,兩篇八股文。」怕了荀應淮了,仲嘉良幹脆認輸。


    俊俏的郎君多見,像荀應淮這樣用道理堵得人啞口無言的俊俏郎君少見。


    也不知道他日後的娘子要受他多少悶氣。


    三人關係要好,四合院中的其餘兩人與他們不常結伴,大體是因為自認文采欠佳,有了舒適環境和伺候的人後需得更加刻苦,以期不負難得的一場際遇。


    春風拂麵還覺得微涼,出門始行幾百步,未摸到浴堂巷的空氣,就聽到旁邊一陣喧鬧聲。


    其他兩個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駐足停下,隻有荀應淮,他聽到其中一聲悅耳的說話聲,難得反常地一個激靈。<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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