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裴醉難得怔住,接著氣得笑了,「我本怕你心裏結下難解的憤懣與仇怨,可誰知,你聽了這麽半天,就得出這樣的結論?你的錯?你錯哪了?」


    李昀仿若不聞,手指一點點地攥緊。


    裴醉反握住他的手,心疼又無奈。


    「你是說,夜明珠要給飛賊道歉,說它不該生得燦爛奪目,讓賊人起了歹心?還是說,鞋不對腳,反而要削掉腳趾?你讀了那麽多書,哪本書上寫這歪理?竟比我說的話還蠻不講理,這等下流藏書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裴醉見李昀仍是垂眼不語,微微嘆息。


    「生而絢爛,惹人心慕,是常情。隻是人心骯髒,羨慕與嫉妒之間,也就隔了這麽一層窗戶紙。」


    裴醉大拇指頂著小拇指,留了窄窄一道縫,在李昀眼前晃了一下。


    「再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是你教給我的嗎?」


    李昀垂著頭,低低『嗯』了一聲。


    裴醉扶著他的側臉,輕聲說:「抬頭,看我。」


    李昀慢慢抬眼,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退縮和迷茫,那雙濕漉漉又無助的雙眼讓裴醉心疼到了極點。


    「沒有你,你母妃便能安然活下去?沒有你,李昊便能順利繼承大統?沒有你,天下就太平了?蓋家借李昊布局之計,順手除掉了他,說明蓋家與崔家早就水火不容,蓋家隻想扶小五即位,做個傀儡皇帝罷了。若沒有你,清林內部之亂,鬥爭紛擾,朝堂血洗,隻會比現在更厲害。」


    李昀失神的雙眼漸漸落在了實處,他的手慢慢地抓著裴醉的衣服,仿佛在一片眩暈中抓住了了一座不倒高山,讓他不至於跌落無盡深淵。


    道理他如何不懂?


    隻是心痛難耐的一時軟弱,亂了心緒。


    他深唿吸了幾次,努力壓下這失態,隻是臉色仍是有些蒼白。


    裴醉忽得挑了話尾,懶懶拉長了語調。


    「不過,若是沒有你,有一件事肯定不會發生。」


    李昀抿了一下唇,聲音嘶啞:「什麽?」


    裴醉斂了唇邊的懶散笑意,珍重地握著他的手。


    「若是沒有你,我活不到今日。」


    李昀瞳孔微微一顫。


    「你把我的心拿走,害我不能安心赴死,害我每日都拚了命地想要活下去,害我越發留戀這人世間。若當真要論你的錯,可當重罪。」裴醉指尖撐著額角,一雙明眸似笑非笑,「想不到,溫文儒雅純良高潔的梁王殿下,在我這裏,已經是罪無可恕的階下囚了。」


    李昀剛剛才努力遮掩起來的心上傷口,被這近乎胡言的玩笑話盡數填平。


    他眼角微微泛紅,低聲笑了。


    「又胡說。」


    裴醉摟他入懷,聲音溫柔而堅毅,帶著斬破黑暗的力量。


    「你沒有對不起誰。這二十一年,你走得坦蕩,每一步都俯仰無愧於天地。」


    李昀咬了咬唇,把熱淚逼了迴去,生硬地轉了個話題。


    「...所以,方公子去了哪裏?我同你一起找他迴來。」


    裴醉徹底失笑。


    「都難受成這樣了,還想著別人。該說你善良,還是傻?」


    「...承兄長誇獎。」李昀抿著唇,慢慢從他懷裏坐了起來,深吸了口氣,拿迴了那張藥方,忽得瞭然。


    「他去找駱先生了?」


    「嗯。」裴醉嘆了口氣,「半月前,我請先生解這個香,這方子是他給我寫下的藥材成分。被伯瀾找到了,恐怕,又去求先生了。」


    李昀鬆了口氣。


    裴醉用大手溫柔地揉了一把李昀的發頂:「走吧,陪我去帶他迴來。」


    「快!閃開!」


    周明達背著臉色慘白的方寧從外麵跑了進來,聲音都在發顫。


    裴醉猛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床邊,看見渾身濕透氣息奄奄的方寧,瞳孔一縮。他直接動手扒下了方寧身上濕漉漉的袍子,看清了那駭人的傷。


    那雙膝蓋窩上潰爛的青紫,被雨水泡得發脹,皮肉猙獰地翻著;手腕處有繃帶包裹著,可鮮血仍是浸濕了繃帶。


    裴醉周身的氣場一下子變得冰冷無比,猶如在深冬臘月的大雪裏埋了三日的旅人,連唿吸都凜然寒凍。


    他極緩慢地伸出了冷白色的手,近乎冷漠地解開了方寧手腕處的繃帶。


    「裴小子!」周明達心疼到了極點,狠狠地抓住裴醉的手,「你幹什麽?!」


    裴醉甩開了周明達的鉗製,自顧自地將那傷口全然袒露。


    傷口很深,是刀傷。


    刀尖略彎,刀身瘦直,刀刃輕薄,是苗刀。


    南方的刀。


    裴醉用二指輕輕觸碰這那血肉傷口。


    翻露猙獰的皮肉處被抹了氣味甘香的傷藥,血已經凝固了。


    他冰冷的指尖又一點點探上方寧的手腕骨。


    斷了。


    他又將繃帶纏了迴去,沒有一絲猶豫,連手都沒顫。


    「誰將他送迴來的?」


    裴醉漠然抬眼,眸色深邃。


    一聲蒼老的嘆息自門口而來。


    「小侯爺,是老朽的不是。」


    駱百草被人攙扶著進來,鬍子上打著的小結被大雨打得濕透,有氣無力地垂著,還淌著雨水。


    李昀快走了兩步,上前扶著駱百草,將他扶到了床邊的椅子上。


    「先生在何處撿到他的?」裴醉聲音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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