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宛如墜入冰窟的寒意,讓李昀那強撐著的堅強瞬間摔得粉身碎骨。


    他終於忍耐不住,將雙手小心翼翼地環在裴醉的腰上。


    「忘歸。」李昀單薄身子微微發顫,「你抱抱我。」


    那人沒有迴應,唯有滾燙的體溫從那薄薄中衣沁了過來。


    李昀抱緊了他。


    他不貪心。


    已經足夠了。


    李昀冰冷的身體慢慢暖了起來。


    遠處寂靜長街迴蕩著梆子聲,一聲一聲,隱隱約約地傳進了李昀的耳畔。


    他仿佛被那人溫熱的手一步步從地獄拉迴了人間。


    他慢慢撐著床邊起身,披了件厚實的狐裘,安靜地走到屏風後,從那紅木案桌上,拿出一個玄色木盒,約半個拳頭大小。


    李昀耳邊迴響著自己急促的唿吸和重重的心跳聲。


    這份禮物,他藏了許多年。


    他對著微搖的燭影,輕輕撥開了那盒中封口的銀鎖,如同,挑破了那些年的幽深心事。


    一枚青色溫潤的玉扳指靜靜躺在木盒中,四周縫隙被白綢仔細地填滿。


    那玉質溫潤,上麵的鳳紋極淡,平日幾乎不可見,隻有在燭影下才能顯露出那騰躍九天的傲鳳之姿。


    「竟真能有一日,得兄長親手琢玉相贈。」


    李昀攥了攥掌心的汗漬,取出那一枚玉扳指,屏著唿吸,將那枚嶄新的玉扳指輕輕套上那人削瘦的大拇指。


    「既如此,以君心換我心,兩心同。」


    扳指仍是鬆垮,可,卻沒有掉落。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忘歸。你不能再這樣躺下去了,知道嗎?」


    仍是沒有迴應。


    李昀並不氣餒。


    他垂眼望著那青玉扳指,耳畔似乎傳來那人昔年挽弓射大雁的破風凜冽之音。


    他解了狐裘,輕手輕腳地鑽進了他的身旁。


    天快亮了,最後再貪一絲溫存。


    「生辰禮你既已收下,接著,便依舊是每年的生辰賀。」李昀的聲音染上了困意與喑啞,字字擦紅了裴醉的耳廓,「年年歲歲,暮暮朝朝。望兄長,永遠是挽弓騎烈馬的少年將軍,不必瞻前顧後,不必殫精竭慮。山河任君馳騁,天地自由來去。」


    李昀說完,垂下了長睫,靠著懷中的溫暖睡了過去。


    他沒有看見,裴醉佩戴扳指的左手,微微顫了一下。


    第79章 周明達


    周明達偷偷摸摸地躲在庭院一角。


    他腦袋上蓋了常青的鬆枝,硬生生把自己插成了矮腳鬆,做賊心虛地環顧四周,然後屏氣凝神地盯著寢殿的門。


    沒過多久,木門緩緩打開,李昀從殿內出來,明亮的月光映得他削瘦的肩膀更加單薄。


    他用掌根按了按額角,似乎從頭暈目眩中緩了過來,慢慢地提步走入了院內被好好修葺過的密道。


    周明達握著鬆枝的手緩緩地從頭頂放了下來。


    老夫子一身灰白長袍,在月光下呆呆地站著,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許久。


    他滄桑地嘆了一口氣,提步推門入了寢殿。


    周明達凝視著昏迷不醒的裴醉,拖了個木凳,坐在他的床前。


    「臭小子。」


    周明達從懷裏拿出三枚銅錢,塞進了裴醉的手裏。


    銅錢似乎被常年摩挲過,不帶一分銅鏽,光潔如銅壺壁。


    「梅花算經不背就算了,棋譜殘局沒興趣解也罷了。老夫這一身術數卜算的本事,說什麽就是不學,你是不是以此吊著老夫給你當牛做馬?」


    他揉了揉膝蓋,忽得一笑。


    「臭小子,想得真美。」周明達鼻音哼唧,「老夫一生不做虧本生意,還是換個人教。這徒弟啊,就跟野草似的,全天下多得是。你再不醒,老夫真走了啊。」


    他跛著腳,剛將手放在門上,卻聽得一聲虛弱的嘶啞低語。


    「...師父。」


    周明達腳步一僵,沒怎麽猶豫地快步走迴了床邊。


    裴醉臉上慘無血色,失血過多導致他脖頸皮膚白皙得幾乎可以隱約地看見那青色血管。


    他的一雙眼睛仍是閉著的,水墨似的眉峰安居高處,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


    周明達以為自己聽錯了,極輕地喚了他一聲。


    「裴小子?」


    許久。


    裴醉慢慢睜開了雙眼。


    「嗯。」


    周明達跌坐在了木凳上。


    仿佛心口吊著的一口氣驟然鬆懈了下來,連手掌都發麻。


    他顫著鬍子,唿哧唿哧地道:「你怎麽不再多暈幾天,醒這麽早,趕著過生辰呢?」


    裴醉喉結微動,卻沒有說話。


    周明達連忙走到桌邊,斟了一盞水,小心地扶著他的頭,一點點餵他喝了下去,邊餵邊罵:「又使喚老夫。」


    裴醉幹裂的唇被染得水色柔軟,隻喝了兩口,微微蹙了眉,便不再多喝。


    「怎麽,嫌涼?」周明達罵了一句,「忘了你小子腸胃不好,真嬌氣。」


    老夫子一遇見裴醉,這嘴仿佛綁了兩斤秤砣,不砸他兩下都不舒服。他一邊罵,一邊用雙手使勁捂著那茶杯,還嫌熱得不夠快,把冰涼的手擱在裴醉滾燙的額頭上,笑嗬嗬地烘熱了手,然後又握著那茶杯,搖頭晃腦地說道:「自煮自飲,妙啊。」


    裴醉懶得跟他對罵,也實在是沒力氣,隻微微將蒼白的唇張開一線,溫熱的水便滑入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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