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政冊,上麵記載瞭望台四十八萬百姓,按照徭役而劃分的役種,而其中一項,便是軍戶。


    「望台軍戶正軍現在隻餘兩萬,其中四成為軍官,千戶到伍長;剩下六成,又有五分為老弱病卒。」談徵聲音不愉,「此事,是我管轄不善。」


    「難得,談知府沒推給已死的關指揮使。」裴醉高看了他一眼。


    談徵淡笑。


    「這每年兵部、戶部給望台撥下來的都是十萬足餉。」裴醉話音一轉,冷冷道,「那麽,談知府,這吃空餉一事,與你是否有關?」


    談徵麵色不變:「若殿下真的疑心下官與此事有關,今日便不會與我在此相談了。」


    裴醉與李昀含笑對視了一眼。


    陳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所以,申行不止與清林往來,撈漕運油水,還吞吃了軍餉?」裴醉嗤笑一聲,「真是好大的官威,好大的胃口!」


    談徵低低道:「但申總督將漕運事打理得確實不錯。」


    「是。」李昀溫聲道,「否則,老王爺也不會坐穩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他雖無名義上的兵權,卻同時握著江南八府與承啟北疆的轉運命脈,若無手段,確實難以周旋。」


    「那我還真該感謝昨晚他放過你我一馬。」裴醉眸色驀然轉冷,「他知道我很難隨意動他,於是便將蓋家賣給了你,也算是給了你一個人情。」


    「殿下再忍耐幾年。」談徵壓低聲音,「現在北疆鐵騎臨城,甘信水匪猖獗,無一不需要錢糧。待外患漸平,殿下便可以著手向著內裏的毒瘤開刀了。」


    「我知道。」裴醉眸光平靜到冷冽,「已經忍了許多年了,不在乎再多幾年。」


    李昀轉頭看向陳琛:「陳指揮使,甘信水師情況如何?聽聞你上月才從甘信平調至望台。」


    陳琛幹笑一聲:「那什麽,殿下倒也不必這麽客氣,大家都說,我,我那個,是名義上的平調,其實是被貶了。」


    「所以,賈厄與你到底有什麽仇怨?」裴醉挑眉。


    「殿下,若我說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嗎?」陳琛抓著腦袋上的頭發,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得罪賈總兵的。」


    「嗯,我相信。」


    陳琛委屈地看向裴醉,卻聽見他的將軍笑著道:「陳指揮使,最善於無聲處開罪他人。」


    哦。


    陳琛眼神發木。


    將軍說得都對。


    「甘信水師八萬人,雖然人也不太夠,但倒還是勉強能應付水匪時不時的騷擾。」陳琛接著說道,「火船兩千餘艘,都是宣參將在總領的,賈總兵一般不管。」


    李昀垂了眼。


    又是一個空在其位卻不治事的將帥。


    「這次出來時間不夠,甘信隻能下次再去。」裴醉撐著額角,看著水路圖,指尖一路從望台東側水路滑到甘信,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看著陳琛,沉聲道,「望台之所以駐軍十萬,便是考慮到水匪登陸和漕運中轉兩件事。目前雖然水匪隻看準了甘信門戶,可若有一日,他們真的打算繞過甘信,取道梧南,然後拿下望台,直接切斷了運往承啟的所有漕運,那又該當如何?」


    陳琛聽得冷汗涔涔。


    「殿下...末將,末將會好好練兵,也會把那些混帳逃兵都查清楚。」


    「怎麽查?」裴醉按著額角,皺著眉,「北疆的人都能跑到望台,你告訴我,你是打算千裏尋兵,還是萬裏追卒?望台當地百姓那麽多,非要去那天涯海角?」


    陳琛身體一僵。


    李昀卻笑著道:「陳指揮使,裴王的意思是,練兵為當前要務,可與募兵同時進行。」


    「募兵?」談徵皺了皺眉,「殿下的意思是,不限於軍戶子弟,如瓦匠、木匠等人,亦可入兵籍?」


    「是。」李昀抬眼看裴醉,輕聲問道,「裴王是否也是此意?」


    裴醉含笑點頭。


    談徵沉默半晌。


    「可有什麽不妥?」


    談徵看著裴醉,搖搖頭:「殿下,早就沒人想要入兵籍了。」


    「我知道。」裴醉笑意微沉,「現在哪還有人願意守著世襲軍戶的苦?」


    「那...」


    「其實此事我已經想了許久,隻是一直不知道是否要這麽做。」裴醉看向李昀,沉聲道,「若,廢除世襲軍戶呢?」


    談徵一驚,竟然站了起來。


    「殿下,三思!」


    李昀目光垂著,右手大拇指摩挲著食指側,顯然是陷入了思索。


    談徵見李昀竟然沒阻止,眉心皺得更深。


    「殿下,自太祖以來,便是世襲軍戶,每有一戰,便由承啟調將帥統領軍隊,此謂『兵帥分離』,以保證軍權在陛下的掌控中。下官以為,梁王殿下不應同意攝政王此等做法,否則,若再現藩王與將帥割據,又當如何?」


    「你想在望台先試?」李昀看向裴醉。


    「嗯。」裴醉看向陳琛,「當地募兵,統領你自己的兵,敢試試嗎?」


    陳琛還沒說話,談徵便高聲怒道:「殿下,莫非當真有不臣之心?」


    裴醉猛地起身,眸色冰冷:「談徵,你大膽!」


    李昀聲音淺淡,悠悠飄在這劍拔弩張的二人中間:「如今,大慶邊防沒兵沒錢沒糧,被將帥割據,與被外敵入侵,又有何區別?」


    裴醉扶著桌子緩緩坐下,抵著唇,壓著咳嗽,臉色白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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