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折月想過他父親可能是因為工作,一頭紮進了考古裏,時間緊任務重,所以沒有空聯係他,也想過他可能就是失蹤了。


    這個老頭子,離開時說得可好了,什麽“這次的情報百分之百是真的,爸爸出去的時間可能會有些長,折月在家裏要好好的吃飯睡覺,好嗎?”“等爸爸找到了絕世的古董,爸爸說不定還能被寫進你學過的教科書裏呢!”


    黃折月知道,他爸爸對考古有著非常深的喜歡,前幾年破四舊,惡性開棺收斂古董財物的事頻發,爸爸對此事深惡痛絕,總會往上麵寫信,讓上麵的人關注到這件事。


    這次能讓他保護被發現的古董,爸爸很高興。


    在內心深處,黃折月又怨爸爸一直沒有迴來,又期望爸爸盡快迴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一個結果就是。


    他的父親,去世了。


    從周明禮口中說出來的話,就像是深淵向他張開的雙眼,一寸寸將他吸引,引導入絕望之境。


    黃折月看著周明禮的嘴張張合合,腦袋卻是一陣空白,嗡嗡的,什麽都聽不見。


    他猛地從凳子上坐起來,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木訥地往外走。


    周明禮按住他的肩膀,“你去哪兒?”


    “我……”黃折月才說出一個字,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直接紅了,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我要去找我爸。”


    他狠狠擦了一下眼淚,眼眶猩紅,目光裏又帶上了他一貫的尖銳與苛刻,“你們是不是和那個死老頭串通好的?學我媽不要我一樣,隨便找個理由就想把我給擺脫?”


    “我告訴你!不可能!”黃折月憤怒嘶吼,“他們生了我就得養我!別想隨便找個理由就把我給打發了!”


    黃折月吼完,也不看周明禮是什麽模樣,扭頭就走。


    在門口撞到了江瓷。


    他看向江瓷的眼睛裏也全都是尖刻與陌生。


    他們一家,都是騙子!


    和黃致遠那個死老頭一樣!


    全都是騙子!


    黃折月繞過江瓷就向外衝去!


    江瓷和周明禮相視一眼,周明禮已經起身穿上了外套,“我跟上去看看。”


    “你們小心,再帶一件衣服吧,他身體壓根還沒好,別再受凍迴來還要再去醫院。”


    “嗯。”


    周明禮迴屋拿了一件外套,很快就往外走。


    黃致遠已經死了,這事不能瞞著黃折月。


    人都要往前走,向前看,這麽直接的告訴黃折月,的確很難讓他接受,可越是拖,偽裝做不知情,等他自己發現真相,發現他們在瞞著他的時候,黃折月隻會更極端。


    江瓷和周明禮想幫他,就得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讓他知道沒有了父親,以後的所有路都得他自己走,從現在開始,他就需要為自己考慮了。


    周明禮跟著他走了一路。


    他發現黃折月走路壓根沒有什麽目的地,走的散漫。


    周明禮沒打算直接就上去和他交流,就這麽跟著他,以防他跟街上流浪的知青有什麽過節,知青再把他打一頓。


    他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總需要時間先消化一下父親去世的噩耗。


    這小子也是個刺頭,路上碰到了野狗,都要過去嗷它,把吃垃圾的野狗給趕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黃折月才停下來。


    周明禮在四周看了看。


    沒瞧出來這是什麽地方。


    “從這個胡同口往裏麵走,路南第三家就是我家。”黃折月嗓子說不盡的幹啞滄桑,全然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能夠發出的聲音。


    “從去年中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迴去過,上次迴去,是我偷你們的東西,被你們抓個正著,送我去公安局,黃工……我的叔叔,領我迴去,關上門拿著棍子把我的肋骨打斷了。”黃折月想笑,卻怎麽都扯不起唇角,他也就一米六的個頭,低著頭,後背佝僂著,渾身上下都透著無力。


    “那一家就是吸血鬼,我爺奶一死,黃工就霸占了爺奶留給我和我爸的一間房子,讓我們滾出去,還說如果我們不離開,他就去舉報我爸阻礙破四舊。”


    黃折月麵無表情,語氣也冷淡得不像是一個孩子能說出來的,“我和我爸在招待所住了三天,他單位分的房子下來,我們才又有了住處,黃工一家得了房子還不滿足,總會上我家來打秋風,我爸……他不是什麽硬性子的人,和他吵兩句,一被威脅,就氣弱,把家裏的東西給了他。”


    “等他去了臨雲市,黃工一家就來了,是街道的人找來的。”黃折月極盡嘲諷的一笑,“我被趕出去的時候,快過中秋了,我一天一天的在外麵的遊蕩,等著我爸迴來,可我等了很久,等到中秋,所有人都在一家團圓,隻有我,在外麵像個野鬼一樣遊蕩,再然後,我就成了一個小偷。”


    周明禮就站在他的身後,平靜的聽著他的自述。


    等黃折月說完,周明禮才慢慢開口,“現在能接受你父親已經去世的消息了嗎?”


    黃折月眼淚翻湧,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如受盡委屈的小獸,在囚籠裏低吼,“我不接受他就不用死了嗎?!”


    “我不接受他就能迴來嗎?!”


    “我不接受他能完好無損的站在我麵前嗎!”


    他擦掉眼淚,可那決堤的淚腺完全不聽他使喚,淚水依舊在掉,鼻子酸得要命,仿佛吸一口氣酸痛的感覺就灌入肺腑,讓他五髒六腑都在疼。


    黃折月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自己悶聲哭泣。


    周明禮沉默的看著他。


    【你爺爺奶奶是在躲避城管時三輪車側翻,不慎身亡。】


    【雖然是意外,但城管局那兩位城管出於人道主義,給你湊了十萬塊錢作為彌補,周明禮,這個結果你能接受嗎?】


    “我不接受他們就不用死了嗎?”


    “我不接受他們就能迴來嗎?”


    “我不接受他們能完好無損的站在我麵前嗎?”


    比黃折月更小的周明禮質問著警察,從公安局出來時,他抱著爺爺奶奶的骨灰,脫力一般坐在樓梯上,如黃折月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至親之人的去世,沒人能接受。


    他不是江瓷,麵對失意的人,依舊能夠給予足夠的情緒價值安撫他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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