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三點。


    藍田在火車上整整待了兩天一夜,擁擠的車廂、渾濁的空氣,讓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餿了,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火車一路疾馳,哐當哐當的聲響仿佛是催促的鼓點,敲擊在藍田的心間。


    她在這狹小又略顯嘈雜的車廂裏已經捱過了兩天一夜,疲憊如同細密的蛛絲,將她層層纏繞。


    長時間的舟車勞頓,使得她渾身酸痛,頭發也變得淩亂不堪,身上的衣衫更是皺巴巴的,還沾染著旅途的灰塵。


    但一想到即將見到許久未曾謀麵的家人,她的心底深處仿若有一泓溫泉汩汩湧出,暖流翻湧著,絲絲縷縷地驅散了周身不少的倦意。


    藍田心裏清楚,此刻這洶湧澎湃的情緒,並不全然屬於自己,原主那份深沉熾熱的思鄉之情,如同潮水一般,正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她的心房。


    原主自下鄉之後,便被生活的洪流裹挾著,在那偏遠艱苦之地苦苦掙紮,繁重的勞作、簡陋的生活條件,讓迴家探親成為了一種奢望。


    無數個寂靜的夜晚,她隻能對著清冷的月光,默默思念著遠方的父母,愧疚如同一根尖銳的刺,深深紮在她的心口,為自己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而自責不已。


    而如今,藍田承載著原主的這份期盼,像一隻歸巢的倦鳥,滿心期許地朝著家的方向飛翔。


    她沒有提前告知周明國和萬宛自己歸來的消息,腦海中反複勾勒著父母驚喜交加的模樣,腳下的步伐愈發急促,直奔那魂牽夢繞的家門。


    當藍田終於站在自家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古樸木大門前時,往昔的點點滴滴如同一幅幅畫麵,在她眼前飛速閃過。


    兒時在門前嬉戲玩耍的歡笑、離家時父母不舍的叮囑,諸多迴憶交織在一起,讓她心中泛起了難以言說的五味雜陳之感。


    她微微仰頭,望著那有些斑駁的門梁,深吸一口氣,似是要將所有的緊張與激動都一並咽下,這才抬手,輕輕敲響了那早已磨得發亮的銅製門環。


    “誰呀?”


    屋內傳來萬宛輕柔且帶著幾分疑惑的詢問聲,那聲音穿過門板,直直鑽進藍田的耳朵裏,讓她的心瞬間揪緊。


    藍田極力壓抑著內心如海浪般翻湧的激動,故意將聲音壓低,帶著幾分佯裝的粗糲說道:“我,是送水的。”


    屋內的萬宛此時正坐在陳舊的木椅上,手中還攥著一方繡了一半的帕子。


    這些日子,她雖受傷比周明國要輕許多,傷口也早已愈合康複,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被灌了鉛一般,變得無比沉重。


    每一次起身、每一步走動,都不複往昔的輕盈便捷,仿佛歲月在不經意間偷走了她的活力。


    她一邊輕聲嘟囔著 “奇怪,這時候送什麽水”,一邊雙手撐著扶手,緩緩站起身來,拖著略顯遲緩的步子朝著門口走去。


    隨著 “吱呀” 一聲仿若穿越了漫長歲月的輕響,那扇承載著無數迴憶的家門緩緩地敞開了。


    老舊的門板在轉動時發出輕微的 “嘎吱” 聲,似在低吟著過往的故事。


    門軸與門框的摩擦,抖落了些許經年累月積攢的灰塵,它們在陽光的映照下,如細碎的金箔翩翩起舞。


    一時間,屋內昏黃的光線如水般流淌而出,與門外的日光交織在一起,照亮了門口這片小小的空間。


    刹那間,萬宛那滿是滄桑與疲憊的目光,直直地撞進了藍田那雙仿若藏著星辰大海、滿含深情與期待的眼眸之中。


    彼時,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下一地細碎的光影,微風拂過,光影在萬宛和藍田身上搖曳。


    萬宛就站在門內,她身後是略顯昏暗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堂屋,陳舊的桌椅擺放有序,牆上掛著有些泛黃的全家福,照片中的周田還留著青澀的笑容。


    一張半舊的木椅上,放著萬宛未做完的針線活,旁邊是她常坐的蒲團,似乎還留著她的體溫。


    此刻的萬宛,整個人就如同被法力高強的巫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間僵在了原地,雙腳像是被釘住,無法挪動分毫。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嘴巴微微張開,半天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在她的眼中,麵前站立之人的麵容有著女兒周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輪廓底子。


    眉眼間的神韻依舊能勾起往昔的迴憶,可歲月的痕跡卻又如此明顯。


    那原本光潔的額頭爬上了細細的皺紋,眼角也有了一些魚尾紋,皮膚變得粗糙暗沉,還有那一頭略顯淩亂、夾雜著銀絲的頭發,整個人看起來是如此的蒼老和憔悴。


    這還是她記憶中那個青春年少、活力滿滿的女兒嗎?


    萬宛的心中滿是疑惑與震驚,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


    她手中緊緊攥著的那方繡著精致花紋的帕子,那是她閑暇時光一針一線精心繡就的,此刻卻悄然從她因過度驚愕而無力的指尖滑落。


    帕子在空中飄飄悠悠地打著旋兒,最終無聲無息地墜落在布滿塵土的地麵,可她卻渾然未覺,目光依舊焦著在藍田身上,仿若周遭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


    眼眶瞬間被一層溫熱的水霧籠罩,那水霧越聚越多,模糊了她的視線。泛紅的雙眼之中,滿是不可置信與驚喜交加的複雜情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湧上心頭。


    嘴唇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仿若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嚨。


    終於,在喉嚨艱難地滾動了幾下之後,她還是從幹澀的嗓子眼擠出了幾個字,囁嚅道:


    “田兒,你怎麽迴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一絲哽咽,卻又飽含著無盡的慈愛與思念,在這寂靜的門口久久迴蕩。


    藍田望著母親眼中閃爍的淚花,眼眶也不禁一熱,鼻尖泛起一陣酸澀。


    這一刻,藍田想起,因為原主的任性,這對可憐的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他們迎迴原主的骨灰之後,不久全都鬱鬱而終。


    對此,原主死後充滿了愧疚,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夠幸福快樂地過完一生。


    藍田心中則是焦慮的。


    畢竟,她和原主不同,她心中擔心自己的不同會被原主的父母發現。


    不過,好在原主已經在農村呆了兩年多。


    這個時候,她縱使有些什麽變化,總歸是可以說得過去。


    誰能夠說,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農村被磨礪捶打了兩年,性格不會有些變化啊,就是容貌,也是變化頗多。


    現在的周田,皮膚整個比原來黑了很多。


    藍田也不敢用太多的靈泉水,平日裏多是練功淬煉身體,至於原主的外表,她基本上沒有怎麽管過。


    因此,現在的周田,看起來,至少比原來老了七八歲,一副黝黑粗糙的農村人形象。


    藍田這個時候,也抑製不住原主內心的情感,一頭紮進母親那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裏,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媽,我想給您和爸一個驚喜。”


    這時,裏屋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緊接著,周明國拄著一根有些年頭的拐杖,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的一條腿明顯跛著,每邁出一步都顯得極為吃力,那隻受傷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手指微微蜷曲。


    即便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養,手腳依舊有些不利索,行動間透著一股遲滯與艱難。


    原主周田記憶中的父親,向來是身姿挺拔、走路帶風,能輕鬆地將自己扛在肩頭,去看街頭的熱鬧。


    此刻眼前這一幕,讓她瞪大了雙眼,臉上瞬間沒了血色,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藍田盡管早就知道原主的父母受了傷害。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控製原主的本能反應。這個時候,隻有原主的本能反應,才是最為合理。


    她整個人呆立在原地。


    幾秒鍾後,震驚與心疼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聲高分貝的驚唿:“爸,您這是怎麽了?”


    周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全然不顧桌上擺放的物件被碰倒一地。


    她的雙手在空中慌亂地揮舞了一下,似乎想要扶住父親,又怕觸碰到他的傷處,最終隻是輕輕地握住了父親的衣角,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聲音顫抖得厲害,帶著哭腔一個勁地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您快告訴我啊!”


    周明國和萬宛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萬宛下意識地絞著手中的手帕,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周明國用眼神製止。


    周明國微微仰頭,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隻是那笑容怎麽看都透著幾分勉強:“閨女,沒事兒,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養段時間就好了。”


    “不可能!”


    周田猛地搖頭,頭發隨著她的動作淩亂地散開,幾縷發絲貼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


    “摔一跤怎麽會傷成這樣?爸,您別瞞著我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父母臉上來迴掃視,試圖從他們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真相。


    萬宛趕緊走過來,輕輕拍著周田的後背,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田兒,真的就是個意外。你別瞎操心了,你剛迴來,好好休息。”


    說著,她試圖拉著周田往椅子上坐。


    周田卻像是生了根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抓住父親的拐杖不放。


    “我不相信!”


    她倔強地咬著嘴唇,嘴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鮮血滲出來,染紅了嘴角,可她卻渾然不覺。


    “你們要是不告訴我,我這心裏就一直揪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周明國和萬宛再次對視,兩人的眼中滿是無奈與心疼。


    他們深知女兒的脾氣,一旦認定了什麽,九頭牛都拉不迴來。


    可是,他們又怎能忍心讓女兒知道那些殘酷的真相,徒增煩惱與危險呢?


    周明國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周田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閨女,你就別問了。這事兒真得就是意外摔倒,早就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你在外麵受了那麽多苦,迴來就該好好歇歇,享受享受家的溫暖。”


    藍田本來還想再問,想做若是原主父母告訴她,她不就有了正大光明的調查這件事的理由嘛?


    可惜,原主父母愛女心切,根本不想告訴她。


    她可看著父母那堅決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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