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武僧紛湧而至,受了傷的僧人朝她怒道:


    「傷阿羅漢,破和合僧,必墮無間地獄!」


    朝露麵無表情,拔出腰間的長刀,道:


    「我既已出佛身血,阿羅漢我也殺得。」


    出佛身血,殺阿羅漢,破和合僧,是佛門必下地獄的逆罪。沒想到,她一人便快要占盡了全部,看來死後必要下地獄了。


    她不怕墮入地獄。她隻怕死前見不到他。


    「今日,我必要進浮屠塔。」


    浮屠塔中,有他藏匿了兩世的真相。


    朝露雙手緩緩推開大門。


    無邊的寂靜中,清風徐徐,內裏悠揚清冽的旃檀香送來。


    空曠的佛堂前,玉白的袈裟被外頭忽入的風吹起,如波紋一般微微漾開。


    淚水不知不覺盈滿了眼眶。她顫抖的手丟下了刀,腳步慢了下來,朝那一抹玉白小心翼翼地走去。


    香案上,靜靜放著那枚她在佛前求的緣結。


    紅繩穿梭,扭轉,纏繞。不離不棄,不死不休。


    前世,今生,轟轟烈烈的記憶如潮湧向她撲來,無聲地將她掩埋在無盡的悲望之中。


    默默等了她兩世的真相終於展露在眼前。


    第75章 真相


    前世, 洛朝露死的那一年隆冬。


    大雪紛飛,長河冰封, 千裏沃原盡成澤國, 牛羊牲畜凍死無數。


    嚴寒之下,原本在天山漠北放牧的北匈王庭動蕩不安。為解內憂,北匈單於派萬餘騎兵南下劫掠, 在邊境橫行肆虐, 擊殺大梁設於西域的都護郡守,燒毀大梁在西域建造的宮室府衙。


    烽火狼煙自河西四郡一路一直傳至長安。


    緊急軍情一本又一本,入夜送至勤政殿。君王於禦案前隱忍不發多時,忽而大怒, 擲一盞茶於丹陛階前。


    滾燙的茶水潑下, 自冰涼的蟠龍宮磚漫開,仍帶裊裊熱氣。


    階前跪地的眾將垂頭不語,任由茶水浸濕綾羅衣袍。眾人微抬的餘光, 落在立在正中的國師身上。


    西域本是國師多年經營,大至西域都護郡守擢選,小至屯兵屯田之策, 皆是他奏請君王事無巨細地一一定下。


    兵敗奏報一來,邊關不寧, 民怨載道,官官驚心,需得有人背負責任。


    此時此刻, 他立在丹陛階前, 禦案之下, 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徹,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唯獨幹淨的袈裟茶漬斑斑, 白璧染瑕。


    眾將心下嘆息。


    此夜過後,無論君王是否暗自授意,朝中風向不自覺漸變。


    千絲萬縷的朝堂網中,多少人的恩師高徒,棠棣親眷,都曾是國師整肅朝堂時的手下冤魂。滿朝文武對國師空劫的積怨,如一把星火,燃遍朝野,頃刻爆發。


    蟄伏在暗處的鷹視狼顧,掐準時機傾巢而出,彈劾他的奏章如雨雪紛紛,岌岌可危。


    走出勤政殿時,空劫望一眼庭院前白茫茫的的梨樹雪枝。稍稍一動,簌簌而下,猶如落英繽紛。


    空劫斂袍下階,孤身一人走出禁中。踏入宮門之際,遇見小黃門領著太醫正疾步往後宮走去。


    他慢下腳步,與之錯身之際,聽到刻意壓低的絮語:


    「那位明霞宮的廢妃禁閉多時,冬日一來,不僅有人敢剋扣她宮中炭火和禦寒衾被,據說,竟還有人下毒……這不,昨日發了寒症,高燒不醒。遙想當年榮寵,如今真是可憐……」


    「陛下知曉後大怒,在內侍省殺了數人,以示警醒。你說,陛下這又是何故呢?……」


    「窺伺禁中,其罪可大可小,慎言,慎言吶……」


    人語聲遠去。


    空劫仰頭望去,雪天初霽,夜空晴好,星河燦爛,可見北鬥。其中,末尾的「搖光」熠熠星動,遙指西域。


    他收迴目光,緩步走出宮門,一點玉白隱入暗紅的宮牆之中。


    他知道,最後的時機已到,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


    京城宵禁。


    一處幽閉的府中從未住人,常年不燃一盞燈火。


    昏暗的夜色中,空劫立在堂前簷下,飲一口茶水,朝一身戎甲的鄒雲道:


    「我今日奏請,再往西域,平定北匈之患。陛下已恩準。」


    鄒雲倚在廊柱下,聞言不由挺直身子,望著眼前身姿挺拔端正的男子,微微蹙起眉,問道:


    「陛下撥了多少兵予你?」


    「僅許我帶五千。」他迴道。


    鄒雲一怔,眉頭擰得更緊:


    「北匈大軍少說有萬餘仍在盤桓,五千如何能敵?」


    空劫放下茶盞,淡淡道:


    「救她出京,五千人已是足夠了。」


    「長安至玉門關,一連千裏,逾百城需通關查驗,唯有急行軍無人敢攔,一路坦途。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


    鄒雲漆黑的眼眸映著他玉白的衣袍,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你布局多時,這便是最後的時機了嗎?」


    空劫單薄的僧袍在寒風中翻湧,許久,他點點頭:


    「飛鳥盡,良弓藏。陛下從前本想將我困守京中,收我兵權,留我一條性命。」


    「可此番北匈南下劫掠,來勢兇猛,給了我最後的機會。朝中這把火,燒得越旺越好。」


    鄒雲明白過來,久久嘆了一口氣:


    「群臣攻訐於你,這火燒得越旺,陛下就越是留不得你,隻能遣你再往西域平叛……」他心中不是滋味,撈起一旁的酒盞豪飲一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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