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國師,定會還我清白。」


    她記得這樣描繪她舞姿的畫卷,北匈人確實在依據此畫在尋她。此事過於蹊蹺,當下她百口莫辯。


    況且,此處皆是高昌精兵,昭月人證物證俱在,主意已定,不會放手。她和戾英毫無掙紮的可能,隻能先作退讓,以謀後計。


    金甲士兵押著洛朝露遠去,戾英猛一甩袖,沉沉望一眼斜倚著門廊的女子:


    「月月,你分明知道她不是細作,是不是?」


    昭月哼笑一聲,碧色鳳眸淬了毒一般散著幽芒,陰戾之中,隱伏殺氣:


    「北匈屠我臣民,傷我王兄。但凡有一絲機會,我絕不會放過,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戾英怔住。


    他看到那雙動人心魄的美目中流露他從未見過的怨毒和憎恨。他為了她苦心謀劃,一路走來,翹首期盼與她重逢,想要再見她目中含笑。


    可不知從何時起,她已全然沒了從前的天真與溫柔。纖瘦卻不孱弱的身體裏,似是有一團火,在無時無刻,不知疲倦地熊熊燃燒。


    戾英欲言又止。


    她麵臨國破家亡,他毫無立場和資格指責她想要不惜一切護住高昌的執念。


    思慮良久,他終是搖了搖頭,默然離去。


    天穹越來越沉,夜幕越來越暗。電光狂閃,雷聲大作。


    風雨欲來,宮燈明滅。潮濕的雨氣自四麵八方湧來。


    庭院無人處,昭月悠悠迴身,把玩著遺留在石案上那杯淺了一層的酒盞。


    她尖細的眉聳立著挑起,笑得寒意徹骨:


    「還想迴烏茲?妄想。」


    杯盞在掌中越捏越緊,纖細的文殊蘭瓣似是要掐斷在指間。


    「憑什麽你可以和你的三哥團聚,我卻要跟我的王兄分離?」


    「你的兄長若要滅我高昌,我就先殺了你。」


    杯盞被猛擲於地,白瓷四分五裂,酒水溢開來,沒入枯草之中,被轉瞬而下的滂沱大雨衝散,再無聲息。


    ***


    雨聲淅淅瀝瀝。


    水汽自牢門的罅隙間滲入,匯成一道道涓涓細流,自石階蜿蜒而下。時不時起一陣紛湧的風挾帶雨水,一下子澆滅了石壁上的豆燈。


    僅存的孤光漸被晦色收走,黑暗緩慢地襲來,如同溺水的窒感將人逐一淹沒。


    光影變幻,洛朝露察覺到響動,睜開眼,抬首朝石階之上望去。


    牢門口立著一道陌生的身影。一襲大氅風帽,身形高大卻瘦長,應是個男人。


    兩旁守衛牢獄的精兵正朝來人恭敬低頭。


    朝露看了許久,可以確認,她從未見過此人。


    石階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人寬大的氅衣被門口陡然而來的風吹得獵獵作響,咳嗽聲低低響起。


    獄卒為來人打開關押她所在囚室的門。


    朝露從茅草垛上站起了身。


    待人走近了才發覺,男人異常消瘦。氅衣中一截繡有文殊蘭的鑲袖中,露出的手背瘦骨嶙峋,形如枯槁,像是一具骷髏一般行動遲緩。


    昏暗的燈火下,來人的大半張麵龐盡數被墨色風帽掩蓋,隻可見一道薄刃般泛白的唇。


    他始終沒有抬首露出真容,一陣急促的咳嗽後,一開口言簡意賅:


    「你可以走了。」


    聲音雖低啞,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力道,散發著一股指揮千軍萬馬的威儀。


    朝露瞥見他衣袍上文殊蘭的暗紋,猜測他應是高昌王室的人。


    她遲疑幾息,迅速邁開步子,行至囚門前,她轉身望著那人的側影,道:


    「你們不是懷疑我是細作嗎?


    「你不會是細作。莫要再停留。」男人聲色自定,從容不迫。說完又是一陣壓低的咳嗽。


    「北匈來襲,高昌危急。我的朋友都在為高昌而戰……」朝露想起空劫和戾英,在石階上慢下了腳步。她忽然消失,會引得他們擔心。


    聞言,那人側過身,風帽落下的陰影投在他瘦削凸出的下頷線。


    他似是嘆了一口氣,帽簷被吹得微微揚起,露出高挺的鼻樑以及一半凹陷的眼窩。


    「高昌已無可救藥。你且迴烏茲去,不要再迴來。」


    那人帶來的精兵簇擁著朝露,帶她朝牢獄門外走去。她能感到他和他的人都沒有惡意。


    朝露站在牢門口,離開前倏然迴身,又朝那人望了一眼。


    底下的男人正抬手抵著唇口,還在劇烈地咳嗽。身形顫動間,他頭上的風帽抖落,露出烏黑鬢邊的幾縷銀絲。


    他似有所感,極為敏銳地注意到她無聲的注視,微微抬頭,鋒銳的眸光很快掃過來。


    四目相對了一瞬又錯開。朝露一震。


    好熟悉的一雙鳳眸。


    洛朝露未來及細思迴憶,身後的精兵很快護著她走向早已備好的馬匹。


    電閃雷鳴,傾盆大雨之下,一隊精兵態度強硬,幾乎是不容拒絕地逼她出城。


    每每朝露想要停下,便會被勒令繼續上路:


    「將軍有令,你必須即刻離開!休要停留!」


    眾人帶著她自王宮中一條山林密道離開了高昌。一刻也沒有讓她再迴頭。


    ……


    地牢裏,男人重新攏上了風帽,斂衽緩步走上石階。


    他脊背微弓,走的極慢。身後的親衛默默跟著,麵露難色,終是忍不住低聲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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