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有一大片明亮至極的光暈,那裏是中軍帳,她想著隻要朝那處爬去,就能脫離這片煉獄。


    有一道縱馬的人影在眼前飛逝,越來越遠,化為一個黑點之時,那人影倏然勒馬,調轉馬頭,朝她飛奔而來。


    「上來!」


    她抬頭,看到疾馳而來的李曜,一張俊麵血跡斑斑,已是殺得人鬼莫辨,正俯身要將她拉上馬。


    就在他放慢馬速之時,一支利箭從暗處射來,直直刺中了他朝她伸出的右臂。


    萬般驚懼之下,她待在原地,不敢動彈。


    「還愣著,想死?」李曜悶哼一聲,罵了一句,換了一隻手一把攬過她的腰扶上馬。


    見她在馬上抖如篩糠,馬鐙都踏不住,李曜輕笑一聲道:


    「獵場上騎射那般厲害。現在知道怕了?」


    他竟然還有心思調笑。


    她感到他無力地抵在她的頸窩,大片唿出的熱氣拂過她滾燙的頰邊,唿吸其實已有幾分虛弱。二人身後仍有刺客窮追不捨,一道道利箭如疾雨般在馬側穿梭不停。


    她肩頭忽地一重,是李曜的下顎失了力壓在上麵。她微微偏過頭,看到他那支的箭貫穿了大臂,尚在嗡鳴。他已握不住韁繩,喘著粗氣道:


    「你,來控馬。朝那片光跑。」


    她知道,那片光,就是中軍帳。到了那裏,他們就安全了。可剛才她分明記得,李曜就是從那片光迴來,撈她上馬的。


    「為什麽?」她麵色煞白,忍不住問。


    為什麽都脫離危險了,還要迴來救她。


    「閉,嘴……」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嗚咽而過的風帶走了他的氣息。


    後來,這支毒箭差點廢了李曜的右臂。若非國師在朝力挽狂瀾,大梁的天就要變了。


    直至重活一世的今時今日,朝露心中仍是難言的複雜。


    鐵血帝王,竟也有如此犯傻的時候。


    ……


    長夜寂寥,月色溶溶。


    朝露靜坐在中軍帳裏頭,許久未動。她姣好的身姿投影在雪白的帳布上,隨風微微拂動,悠悠搖曳。


    帳外百步開外,重重樹影之中,一身墨黑鬥篷的男人立在月下。


    他緩緩朝中軍帳伸出手去,好似隔著這百步,也能觸摸到她的影子。


    點點柔和的光暈之下,起伏的輪廓,秀美的側臉,纖細的腰肢。他可以用指尖一一描摹。


    這一刻,哪怕隻是個影子,她就在他一掌之中,可以握住,可以占有。


    「主子,查清楚了。王女以莎車王妃之名,表麵是去烏茲尋求援兵,實際埋伏兵力恐是要為洛梟報仇。」身旁戴著鬥笠掩體的僧人朝他稟告道。


    身長玉立的男人收迴了撫摸影子的手,藏於袖中慢慢握緊。


    她並非真心喜歡戾英才要嫁他,想要的不過是莎車王妃之名。


    她的心上人既然不是戾英,那麽,與她有夫妻之實的也不會是戾英。


    那會是誰?


    男人微微仰頭,望向夜空中那一輪明昧不定的殘月。


    他恐怕要等下一個月圓之夜方能確認了。


    第54章 失控


    墨雲翻卷, 大雨滂沱。


    荒原四野茫茫,草木稀疏, 地形詭譎。


    一處深達一丈的溝壑內, 亂石滾落,礁岩縱橫,紋路猙獰。


    風聲幽咽而過, 如鬼哭狼嚎, 裹挾著瓢潑雨水,將岩壁沖刷成一道道赭紅赤色。


    李曜被一具具親衛的屍體壓在溝底,暴雨如注,都洗不盡他滿身黏稠結塊的血穢。


    他的胸口被甲冑硌得心跳劇烈, 大口大口地喘息, 試圖從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中尋到一絲活氣。


    死亡的氣息在迫近。


    頭頂還有監視的鷹隼不斷盤旋,在尋找他的下落。地麵上有齜牙垂涎的狼犬,向溝壑中嗅著, 一察覺到動靜就會猛撲下來,一口咬斷他的脖頸。


    一片死寂之中,錦繡堆裏長大的大梁四皇子李曜終於體會到了絕望。


    他屏住唿吸, 屍布掩體,一動不動。


    「殿下, 沒有活口。」地上傳來大皇子手下的聲音。


    人聲隨著馬蹄聲漸漸遠去。天地之間,恍若就他一人,苟延殘喘, 妄圖向天多討要一日壽命。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 一夜, 還是十天。


    日日夜夜,雨水混著血流淌入他口中, 他像是溺水一般,遊離在生死之間,殘存的意識在消散。


    「喂,你死了嗎?」


    聲音嬌俏,還有一股小小的氣勢。


    一條披帛垂下來,輕輕拂過他的麵頰。


    被雨水打濕的絲緞柔軟細膩,還帶有微微的幽香。


    雨珠砸在睫上,李曜艱難地睜開眼,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動了動手指,想要攥住這條晃晃悠悠的披帛。


    下一刻,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把粗糙的韁繩。


    「你這個漢人,長得好像他。不如你來做我的馬奴吧。」


    他恍惚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一襲胭脂色的薄紗衫裙,在馬上烈烈飛揚。


    「做我的馬奴,怎能不會騎馬?」


    李曜失笑。君子六藝,他樣樣皆精。他的騎射,是父皇手把手教的,連太子都沒有的待遇。


    他想要縱身上馬,卻始終動不了。


    原來,他在那奪命的溝壑裏,摔斷了四肢,走路都一瘸一拐,更不必說騎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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