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行刑處,地上血流成河,三日未幹。


    泄露軍機的叛將中,有幾人為皇後母族。由是,宮中傳言,皇後藉此陷害姝妃通敵。


    李曜卻未有再追究。


    因為,李曜是將計就計,藉此機會肅清了軍中心思不定的世家舊黨,拔除異己,還順便插-入了自己一手扶持上來的得力親信,兵權盡收,漁翁得利。沒必要再與外戚撕破臉。


    如此一石二鳥的布局,算無遺策,可謂妙極。


    對於用作此計障眼法的洛朝露,李曜身邊的內侍親至明霞宮傳下聖諭,並賜下江南綾布百匹,東珠一對,以示安撫。


    可洛朝露卻覺毛骨悚然。


    李曜既知她無辜,那夜相見時咄咄逼人,仍是借三哥之名多番試探於她,實乃誅心。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她心中寒涼,仍是平靜地攜宮人跪地領旨,叩謝君恩。


    那宣旨的內侍笑眯眯地輕聲對她道:


    「陛下正在勤政殿,這會兒,該忙完了。」


    如此敞亮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了。


    內侍也是好意提醒。她哪怕再不願,也不該拂了這位宮中大總管的麵兒。於是,她略微梳妝,便前去勤政殿向君王謝恩。


    禦花園中,朝露就見到一條偏僻長廊的盡頭,立著一道玉白色的人影。


    在赤紅的宮牆作背景,四周空無一人。一樹梨花雨紛紛揚揚,宛若一場聲勢浩大的落雪。


    僧人立在落雪中,一身袈裟亦是清冽的白。他聽到腳步聲,緩緩側身望向她。


    朝露一時不知他是恰巧路過,還是在她麵聖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她朝他盈盈一拜,柔聲道:


    「多謝法師還我清白。」


    「不必。」 他並未迴視她,隻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定論,臣不過秉公執法。」


    朝露輕描淡寫道:


    「法師此戰逼退北匈,功勳卓著,隻可惜右賢王逃脫,法師可是少了一件大功。」


    「飛鳥盡,良弓藏。」他麵色淡然,默聲念出一句古語來,又道,「娘娘的漢文,已有長進。」


    「是法師教得好。」朝露勾唇一笑。


    那夜,她的血書上寫了這六個字交給小宮女,意在逼迫國師放她三哥一條生路。


    史書上說,敵國破,謀臣亡。國師在朝中勢大,李曜身為帝王不會不忌憚。


    若是北匈盡滅,一把好刀再無用武之地,他的退路,便不在他掌握之中。


    他放了洛梟,是縱虎歸山,亦是為自己續命。


    這個道理,淺薄如她都明白,他又豈會不知。


    這一劫,他替她平反,暗自救她,不僅雪中送炭,也從未像李曜那般懷疑過她。


    她卻終是算計到了他的身上。


    朝露不由望向眼前身姿挺拔的僧人。


    數月未見,他的下顎清瘦不少,唯有兇厲的麵疤猶在,眉眼不改的鋒利。


    寬大的袈裟盡數掩住了他的右臂,微風吹起袍袖,卻隱隱可見腕間雪白的繃帶還在溢血。


    「法師,你的手?」她問道。


    「無礙。」他拂手垂袖,將傷臂掩去。


    見他張弛有度,聲色冷淡,朝露倏然笑了笑,湊近他一步,翩躚的裙裾拂過他的袈裟,問道:


    「法師,你幫我三哥,隻是因為要固權麽?」


    僧人迴身,微微偏過頭來,沉靜而幽遠的黑眸映出她明媚的倒影。


    他沉默良久,清朗的聲音沒入落花中:


    「是因為一位故人。」


    朝露微微一怔,恍惚看到他冷漠的眸中隱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柔情。


    她未來得及再細問,那道玉白身姿已然飄遠。


    後來她才知道,國師臂上之傷,乃是北匈利箭所致。他此戰得勝後,繼續深入腹地追擊敵軍,卻無功而返,且身負重傷。


    因為李曜下了一道密令,勒令他作為謀臣和武將鄒雲派兵追殺逃亡的洛梟,必要取其首級。


    一直以來,李曜不僅對北匈人恨之入骨,亦將她三哥視作心腹大患。


    可她不明白,李曜已平定西域,畢其功於一役,成就大梁王朝曆代君王所不可為之事,為何仍要對遠在漠北、已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的洛梟窮追不捨?


    ……


    今生,峽口的風凜冽如刀刻,一寸一寸將她最後殘存的希冀迎麵澆滅了。


    無論如何,這一世,李曜對北匈、對洛梟的殺心不會減。他才不會那麽好心將她三哥的消息告之她,隻會殺之而後快。


    如此思定後,洛朝露轉過身,麵對李曜,她的神色異常的平靜。


    俄而,她徑直走了過去。


    李曜見她朝自己走來,薄唇難以抑製地微微勾起。


    下一瞬,朝露猛地一俯身,快步上前撈起屍體上一把散落在地的弓箭,飛速張弓搭箭,瞄準了正中的李曜。


    眼見著男人的神色從誌在必得漸漸轉為怔忪,還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錯愕。


    她的手指一鬆,一支飛箭離弦而去。


    銀光撕裂了今生的夜空,軌跡與前世雪夜刺中她的那一支仿佛能重合在一道。


    一箭之仇,她亦沒有忘。


    李曜被身為的親衛撲倒在泥地,飛箭如流,在他身側遽然而過。


    射箭之人箭術之準,發力之狠,哪怕隻擦著他的大臂,那傷口已深深劃破皮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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