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聽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咬了咬唇道:


    「我是生是死,便不牢閣下費心了。」


    逃出王庭,這是她三哥拿命換來的自由,她豈可就此放棄。


    若是跟李曜迴了烏茲王庭,她必將重蹈覆轍,再走一遍前世那毫無轉圜餘地的悲慘命途。


    她會眼睜睜看著李曜發展勢力,一步步吞併西域。和前世那般被迫嫁給他成為異族宮妃,最後在那吃人的皇宮裏困守一生,客死異鄉。


    朝露昂起頭,今生頭一迴直視那雙她怕了一世的黑眸,道:


    「今日,我必不會跟你迴烏茲王庭的。」


    李曜黑沉的眸子映著眼前絕色的女子,目光不經意地在描摹著她纖細卻凜然的輪廓。


    他忽而笑了一聲,駕輕就熟地伸出雙臂,一把將麵前的女子攔腰抱起。


    豈料他的手臂剛觸及她柔軟的腰肢,一道鋒刃擦著他的右臂而過。


    白光一閃,尖銳的箭鏃釘入殺地,刻滿蓮紋的箭身來迴晃動,嗡嗡作響。


    朝露趁機從他懷中逃脫,往後撤了幾步與李曜拉開數丈距離。


    李曜瞥了一眼大臂處的血口子,迴首一望。


    天色遼闊,大地蒼茫。


    眼界的盡頭處,烈馬崩騰,人影紛紜。


    為首之人,玉白色的袈裟逆著風,其上縫製的千萬條金線緩緩浮動,破雲穿霧而來,如同天地混沌初開時的金芒清光。


    他手握一把巨大的雕弓,朝他射出了那支不致命卻足以警戒的飛箭。


    是故意偏了幾寸,否則,這支暗箭正中心口取他性命也不在話下。


    李曜眯起了眼。


    下意識地先查看雙方兵力。


    來人翻來湧去的袍角像是一道徐徐展開的簾幕。簾幕落下之後,峽口黑黢黢的灌木叢中,不知何時湧現出了百餘道暗色身影。手執利刃,明刀晃晃,一時間竟如大軍壓陣,滾滾浪潮一般奔湧而來,將來人簇擁在中心。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從日光的陰影暗處緩緩走了出來。


    那人身材與他一般高大偉闊,袍袖鼓滿了烈風,翻湧不息,麵上卻依舊清冷無波。


    聲音冰冷且鏗然,如亙古寒峰,破風而來:


    「她說了,她不想和你迴去。」


    在一片對峙的刀光劍影中,兩個身形相近的男人同樣冰寒的眸光撞在一處。


    「你又算什麽東西?憑何阻我?」李曜轉身,看到聲勢浩大的僧眾,他麵上的驚愕不過轉瞬即逝。他從喉底輕哼一聲,舔了舔被風吹得幹燥的唇。


    「我無意與大梁使臣動幹戈。但……」洛襄開口,沉靜的目光掠過一重重利刃的寒光,落在二人中間勢單力薄的女子身上,「她今日不能由你帶走。」


    「口氣倒不小。」李曜劍眉一凜,覆手在背,冷冷道,「身為佛子,不守清規戒律,刻意接近烏茲王女,究竟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沒有目的,更無居心。隻為故人一諾,必當誓死遵守。」洛襄迴道。


    「嗬,說得倒是冠冕堂皇。」李曜嗤了一聲,淡淡質問他道:「你已不是烏茲九王子,既非她親族,亦非她夫家,憑什麽插手王女之事?」


    「難不成,佛子想要獨占王女不成?」李曜頓了頓,故意提高音量,道,「虧你還是修佛問道之人,竟作如此卑劣之想!」


    僧眾聞聲憤然不已,當他竟敢汙衊佛子,此時戒棍戒刀相觸,震聲不斷,山穀中許久仍有餘音。


    洛襄寡漠的麵容毫無波動,眼神微微一示意,周遭雜亂的聲音再度平肅。


    空曠的山穀中,他的聲音平靜,卻字字有力:


    「她想離開烏茲王庭,我必當從她所願。」


    李曜冷笑一聲,反詰道:


    「我還記得第一迴 與佛子在王庭相見,佛子還與我論道漢人嫁娶之俗,說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那我今日便告之你,女子待嫁之前就該聽從父母之命,出嫁後也自有夫君管教。在西域如此,在中原更是如此。


    「今日她母親讓她迴到王庭,她就當遵從。這本是天經地義的規矩,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洛襄眉頭輕蹙,聲色淡淡,反問道,「從來如此,那便從來都對嗎?」


    洛襄下了馬,一步一步順著緩坡,不疾不徐地朝山穀下的二人走去。


    他的音色比風聲更烈,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儀:


    「女子也是人。身而為人,便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其餘他人,無論是你,甚至是她母親,也並無資格去決定她的人生。」


    李曜一怔,眉頭緊皺起來,麵上多了幾分森然的冷意:


    「聽聞佛子在王庭與王女日夜相對,傳道受業解惑。佛子便是如此教唆於她,讓她忤逆父母的?」


    「是非公道,自在己心。」洛襄麵色從容,淡淡迴道。


    「不過,佛子既如此說,那今日便讓她自己來選罷。」李曜輕飄飄望向呆立正中的女子,道,「洛朝露,今日你要跟誰走?」


    朝露神思恍惚。


    紛亂的記憶一一閃過,她的喉間頓感窒澀。


    前世她母親一麵任由她仗著美色胡作非為,卻一麵要她誘惑佛子墮落,又逼她入大梁皇宮以色侍人。


    而她的夫君李曜,平日裏予她萬千恩寵,卻轉頭就將她幽禁宮中,最後一箭賜死。


    所有賦予她身上的,名是寵愛,實為控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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