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廓形似李曜,但不是他。李曜是帝王,哪怕便服亦是隻著朱紫,從不穿玉白之色。


    宮中穿玉白色的,隻有他。


    皇後的人看清來人後,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驚慌失措地伏跪一片。


    大內侍最先反應過來,小碎步迎了上去,躬身一拜後,皮笑肉不笑道:


    「國師大人,什麽風把您都吹來了?」


    他直直掠過大內侍,腳步在她麵前停下。


    她隻覺喉間的力道鬆了一鬆,來人強大的威壓令兩個行刑的小太監已然手軟,顫抖不已。


    朝露奮力掙脫旁人桎梏,匍匐在地,朝他一步一步爬去。


    四周很靜,他的唿吸聲很沉,像是曠野裏的一聲嘆息。


    她仰起慘白的麵,緊攥他的衣角,淚水簌簌而下,一連說了好幾個「我沒有」。


    好像說了他就會信似的。


    他未有言語,經絡分明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解開纏繞在她頸上的白綾。一個眼神之下,幾個宮女將她扶到一邊,他帶來的一眾侍衛上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皇後娘娘好大的陣仗,竟不審而決?」他語氣淡漠,從容道,「洛氏乃宮妃,本該在宗正寺庭審問罪,又涉及異族,應由鴻臚寺介入,三司協理。還輪不到皇後娘娘一語定罪。」


    皇後從椅子直起身子,猛地一拂袖,提高聲量道:


    「我正位中宮,受陛下之命掌管後宮。此妖女出生蠻夷,通厭勝之術,以巫蠱魘咒本宮,罪無可恕!」


    「巫蠱?」他似是笑了一笑,抬手接過侍衛遞來的那個人偶,隨意地翻開了一下,定論道,「八字不對。」


    「上麵就是本宮的八字。這賤人咒我,為何不對?」皇後厲聲道。


    「洛氏不通漢文。她的漢文乃我親手所教,皇後娘娘八字中的『庚』字我尚未教到,她不可能會寫。還有……」他不耐地將人偶丟在一側,冷冷道,「此字跡模仿之拙劣,隻消找人比對,一看便知,不是她寫的。」


    「要找出究竟是誰寫的,誰做的巫蠱,一審一查便知。」他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身後的重重侍衛手腳麻利地將宮中所有人押了出去。


    「你,你!……」皇後銀牙咬碎,恨恨道,「我要去稟明陛下。」


    「陛下此時尚在禦書房,皇後娘娘若不服微臣所判,大可自行去找陛下定奪,但……」他故意頓了頓,漫不經心地撚著手中琉璃佛珠,幽幽道,「我奉勸皇後娘娘謹言慎行。北境三城為北匈所擾,大將軍拒不出兵一事,陛下還在氣頭上。娘娘不如先勸父兄出兵,以平聖怒,方為上策。」


    事後查明,是她宮中親侍所為,但拒不交代幕後主使。


    朝露受了委屈,自是去找李曜哭訴。


    禦書房的屏風內一側,李曜摟著她顫抖的削肩,他拇指粗糙的薄繭輕輕劃過她頸上被勒的紅痕,又酥又疼。


    他沉黑的眉宇間似有戾色,將她抱緊在他的胸膛,唇齒在她耳側摩挲,低語道:


    「朕尚需倚仗皇後母族,你且先忍一忍。」


    隔著屏風,外頭是一眾議事大臣,見此旖旎之狀,齊齊起身告退。


    眼角一寸的餘光裏,她看到門外那道玉白的身姿在廊下陰影中獨立良久,俄而悄聲離去。


    他去時,袈裟拂動,門外白梨花吹落一地。


    後來她聽聞,他被李曜降下杖責。明麵上是罰他夜闖宮闈,壞了宮規,實則是北境大捷,為了安撫皇後母族,出一口氣。


    那日,刑杖之下,他一身玉白浸染斑斑血漬,一連輟朝三日。


    他捨身相救,她連一聲道謝都未來得及說出口。


    ……


    今生的此夜雨霧茫茫,殿前簷上懸著一盞孤燈,忽明忽滅。


    殿門湧入的雨絲打濕了洛襄的輪廓,僧袍泛著蒼茫的白,與她記憶裏前世那位國師身上的玉白之色漸漸交融,重合在雨幕之中。


    她想要追上去,卻被何處竄出的甲兵鉗製住,隻能呆呆望著他的背影消散在雨幕中。


    朝露被帶迴殿中幽禁。


    夜色潑墨一般的黑,暴雨如注,拍打著緊閉的門窗。


    她跪在絲涼的花磚上,硌得膝骨生疼。因隻著單衫,在春夜中凍得瑟瑟發抖,連腦袋都渾渾噩噩起來。


    為父王做法事的僧人出城時被截住,搜身之時那封密函被沒收交至新王。她為洛襄往城外送信一事已然敗落。


    耳邊混雜著叔父的叫罵聲,還有母親哭哭啼啼,不斷為她求饒的泣聲。


    母親也來看她了?自父王病去,母親閉門不出,她已數日見不到她了。


    今日到她生死存亡之際,母親終於肯現身了嗎?


    朝露感到被一雙柔弱的臂膀抱住,她迴眸一望。


    眼前的女子一襲藏青織金的襦裙曳地,烏發梳成厚厚的盤髻,飾以少許珠翠。纖弱的身姿迎風就會摧折一般,在她身側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前世,朝露一直覺得母親是一個極為懦弱的女子。


    烏茲改朝換代,作為大梁的和親公主,皇帝為了爭奪烏茲,令母親「再從胡俗」,二嫁新王。兄終弟及,亂了倫常,由是,母親避入自己宮中,除了接見大梁使臣,平日裏就是在府內的佛堂吃齋抄經,不問世事。


    母親又成了另一個男人的籠中雀,數年來惶惶不可終日,還多次被他利用,甚至連親生女兒都拿出來犧牲。<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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