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帶著山頂的桂花香氣飄進潤廬,扶蘇穿著一身淺灰棉布上衣黑色睡褲、趿著雙皮拖鞋走下樓來。


    深吸一口氣,滿胸腔的花香、濃鬱的粥米香登時讓人神清氣爽起來。


    廚房裏,桑夏紮著馬尾正彎身在水槽中洗菜,蒙毅在天初亮時就起身趕去青海湖了,滿滿一屋人的早餐足夠她忙活的。


    桑夏轉身去冰箱裏取雞蛋時,便看到扶蘇倚在餐廳的長桌旁盯著她看。


    “蒙叔說他想不起來。”桑夏並不知道蒙毅想不起來什麽,扶蘇扶額苦笑,看來昨夜這憨子肯定是想了一整晚啊。


    “桑夏,我想吃泡菜了。”


    “好啊,等會兒去菜市買些新鮮的包菜來做。秋風起,泡菜爽,查婆婆說這個時候做的泡菜最好吃了。”


    經曆了昨夜湖心居一戰後,此時的扶蘇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隻要看到她,他的眼睛就永遠都含著笑意。


    這大概就是愛情應該有的模樣吧!師暄暄站在後院看著兩人的神情,心底發出感歎。


    經曆了昨夜的驚心動魄,此刻她看到眼前兩人間的脈脈溫柔,突然覺得自己千年來的尋覓荒謬極了。


    為何要執著於尋找一個傷害自己甚至令自己丟了性命的人呢?這樣的情緒一旦展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好些了嗎?”正想著,一抬頭就看到阿妖自二樓飄然落到後院。


    “不礙事兒。”阿妖挨著師暄暄坐下伸了伸懶腰“嗯,真香啊。”


    “我說,你既然心中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不若就此放手罷?”阿妖看透了師暄暄心中所想,趁機試探勸說道。


    ……沉默,師暄暄張開雙手感受著晨風自指尖穿過的涼爽。


    有多久了?像這樣空白悠閑的心情,像這樣心中別無其它地靜看天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喬子夜頂著一頭雞窩卷發,腰酸背疼地從一樓的偏房中走出來。


    把房間讓給師暄暄後,自己就挾著兩隻抱枕在偏廳的沙發上縮了一夜。


    唉,憐香惜玉總歸來說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一樓的另一間房中,林染握著仍在昏睡中的白與飛的手倚地床畔也睡著了。推門看了一眼,師暄暄輕歎了聲悄悄退了出來,阿妖告訴她林染半夜就起身出房了。


    早餐在一片沉默聲中度過,眾人裏最愛說話的子夜也因為睡眠不足而兩眼渙散、一言不發地吃著。吃完抹抹嘴和扶蘇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潤廬。


    “他怎麽了?”阿妖很是奇怪他的反常舉動。


    扶蘇笑了笑並沒有迴答阿妖的問題“你怎麽樣?昨天可有傷到哪兒?”


    “不礙,沒有大事。”阿妖看了眼吃完早餐就默默一個人坐在後院裏的師暄暄“倒是她,唉!……”


    傷春悲秋。一部分是季節轉換對人們心情造成了某種影響,而更多則是因為人們開始對自身處境、心情產生了思考、感歎。


    師暄暄仰頭看天,天空中流雲緩慢而明亮,風一陣陣自山頂拂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從未這樣無力,也從來沒像此時這般迷茫。


    千年以來不知辛苦地追尋著一個看不見的身影,曾以為那就是餘生的意義。


    而此時經曆了昨夜的生死之劫後的師暄暄,心境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她轉身看向來時路,千年追尋,卻是一片虛無。身後一片蒼茫,洞穿心靈的空廖悲涼感蔓延開來。


    “活了這麽久,你累嗎?”


    歪著頭斜靠在後院的藤條上,師暄暄將眼神從天空中收迴,空洞地望向扶蘇問道。


    沉思了片刻,扶蘇低頭微笑“累過。”


    師暄暄看向正在收拾餐桌的桑夏“所以現在不累了!”


    扶蘇轉身也看向餐廳裏的小小身影,眼神中透著溫柔與某種光芒。


    “扶蘇,活了這麽多年,你想過為什麽ta讓你這樣活著嗎?”師暄暄瞟了眼天空。


    如果世間真有神明,她也想問問ta為什麽?


    扶蘇的目光始終跟隨著那個忙碌的身影,緩緩說道“想過,但我不在乎了。不在乎為什麽,在乎的是我現在活著。而且,我已經決定要好好地活!”


    “那我呢?”師暄暄茫茫然地仰頭看向天空,喃喃地說著。


    千年裏來她隻知道埋頭向前走,麻木而謹慎地活著。


    她還不想死,因為她要找他。


    但在這個清晨,她突然迷失了。或者說,她突然醒悟了,但醒來後卻發覺千年時光如春夢一場了無痕。


    “帶你見見人類的世界吧。”扶蘇收迴目光看向師暄暄微笑說道。


    “人類的世界?不是天天見嗎?”


    “不,你見到的隻是你想看的。去真正地看看吧!”


    ……金光閃過,瞬身,方才還在潤廬後院的兩人此時已身處一間普通的醫院。


    隱匿了身形,沒有人能看到他們,包括那些等候著的職責者——渡者陰差。


    手術室的燈還沒滅,一個不明情況的靈魂跌跌撞撞穿透室門衝了出來。


    一身黑衣的陰差站起身走過去“鄭斌,1981年生,2018年7月死亡,死因酒後駕駛墜河溺亡。”


    那人驚愕地看著陰差麵無表情的說話,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身後,燈滅了,醫生走出手術室抱歉地搖著頭…走廊裏的女人和孩子失聲痛哭起來。


    “老婆,我錯了,老婆啊,對不起”新死的亡魂哭泣著跪倒在地上、掙紮著不願離去“小泰啊爸爸錯了,怎麽辦?怎麽辦啊,你還這麽小……”


    陰差在手中信箋模樣的卡片上勾畫著,這個名叫鄭斌的亡魂便在痛哭懺悔中漸漸消失了形狀…


    離開這處兩人來到一個安靜的病房。


    扶蘇將手輕搭於師暄暄右肩,突然間她的腦海中出現幾個聲音,她仔細地分辨著心聲的主人。


    一號病床的老者,正看著手中的照片:阿英噯,我快來找你咯。這輩子讓你跟著我吃苦受累,辛苦你了啊!


    另個獨立病房中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小小的身軀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儀器。病床旁坐著憔悴的婦人:兒子啊,媽媽和你換換行不?老天,用我的命換換行不?


    床上的少年:媽媽,我真的會死嗎?我死了媽媽就不會累了吧……可是媽媽,我不想離開你……


    透著玻璃,師暄暄看著母子二人,心中某種奇怪的感覺正在萌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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