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殘魂凝結而成的虛形人說出自己身份之時,扶蘇就通過‘破關’兩字判斷出了徐信當時身處的年代,以及那場改朝換代的戰爭。


    正是因為提前預感到了那場戰爭,當時已經對人世毫無留戀的扶蘇才決定迴到林地沉睡。


    萬年帝柏樹魂又如何,再強大能強大過世事變遷麽?!不能。他什麽都改變不了,沒辦法阻止戰爭的爆發,更無力挽救那些被戰火荼毒的無辜之人。血海屍山,他見得多了。多到令他快要麻木,多到他再也承受不住。


    本打算迴林地沉睡一睡解千愁,沒成想,又再被喚醒重返世間。他沒有直接經曆那場戰爭,但迴到世間第一件事便是通讀近現代史,了解自己現在身處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時代。


    愛讀書的好學生扶蘇,細想了想,殘魂徐信身死至今的時間好像報得不夠精確,又再補充道“哦,應當是三百七十餘年。不過那一戰打了好些年,具體…”


    “啊!啊…娘啊,兒啊...”沒等數學不太好的扶蘇掐完指頭,虛形人徐信抬起雙手掩麵,無淚,聲音嘶啞。


    悲傷過後是憤怒,徐信接受不了現實、不可置信地咆哮了一聲。然後又再次開始痛苦的幹泣“三百多年了?!!怎麽就這麽久了,已經三百多年啦?!!娘,娘啊...我的兒啊…”


    於心不忍是於心不忍的,那也無力迴天啊。不過,除同情之外,蒙毅更是無語地看了眼扶蘇。心想這是你做算術題的時候嗎?什麽腦迴路啊這是?!


    久久之後待虛形人徐信稍稍冷靜下來,蒙毅清了清嗓子,和聲問道“徐信將軍,當日究竟發生何事?何以在我趕到時,你就成了這個模樣?”


    “那,那天…北大人,是影子…對,是影子,影子突然發了瘋和北大人打了起來。俺離的遠聽不清他們說了些啥,反正兩人打起來了。也沒大看清,好像北大人打不過影子,被影子拿劍砍傷了,飛過來把鎖著俺的鏈子抽走了。那鏈子被抽走後俺就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的,迷迷糊糊好像看到北大人用鏈子捆住了影子,再後麵就不知道了…”


    “可知道那北大人是誰?與他打鬥的影子又是誰?除你們三人外還有些什麽人出入那處?”蒙毅右眼沒來由抽了一下,心頭隱隱升起一種莫名的不祥之感。


    虛線低頭沉思了會兒說道“俺也不知道,北大人就是北大人啊!”


    頓了會兒繼續答道“影子是北大人的手下,每次來都會帶一些亡魂交給北大人。影子每次來都離得老遠,所以俺也看不清他長啥樣。那些亡魂都被北大人丟進爐子裏頭了,俺還奇怪那些亡魂怎麽穿的如此奇怪,原來...是你們朝代的人。”


    ‘朝代’?蒙毅心底暗歎一氣。也是,徐信被關在盤冥洞不見天日的,哪裏曉得外麵的世界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除了燈籠與爐子,將軍可還見過別的東西?”扶蘇突然想到了什麽,沉聲問道。


    “東西?...”虛線又陷入了沉思,半晌“有一次北大人從爐子裏抽了個靈魂用一團藍火點著了,再拿那被燒著的靈魂點燃一顆奇怪的香團,那靈魂就吱呀叫嚷著被燒沒了。那香點燃後,冒出血紅色的煙。然後北大人就很高興的帶著那個點著的香走了,走的時候還很得意的說‘找著了’啥的...”


    繼‘地窮爐’之後,這應該就是‘尋魂香’了,扶蘇與蒙毅默然對視。


    本想著問問那香是何時點燃的,但是盤冥洞內昏天暗地,徐信對時間毫無概念。扶蘇無奈地輕歎一氣,作罷了。


    隨著養護徐信殘魂的靈光開始閃爍變弱,他抱著頭顱痛苦地搖晃起來。


    扶蘇見狀立即釋出更多靈力,片刻後徐信鎮定下來,依舊睜著茫然空洞的眼神無力地說道“俺想不起來了,頭好痛!頭要裂了…”


    “不急!感謝徐信將軍告知這些,且先去休養些時日。”


    蒙毅欲開口再次提問,扶蘇於心不忍,再加上徐信的碎魂損傷嚴重就算強行去想恐怕會適得其反,於是便先開口攔了下來。


    “我會盡量找辦法,眼下先這樣。”扶蘇拍拍蒙毅的肩,輕聲寬慰道。


    “多謝恩公!”話音剛落,徐信剛剛穩定下來的身形,由最邊緣處的虛線次序散開,點點碎光閃爍飄浮著緩緩聚成一團,最後成串狀悉數鑽進一隻無形瓶中。透明氣浪瓶如來時那般,飄迴書房敞開著的窗內…


    “扶蘇,可有聽說過這個北大人?”蒙毅這個曾經的陰差,除了對亡魂、惡靈、盤冥洞這些有所感應外,對其它的事知之甚少。


    “未曾。”搖頭,扶蘇皺眉。


    看著蒙毅,扶蘇心底生出些微的擔憂。


    自脫離陰差身份後蒙毅行走世間也有二十年了,也不是沒遇到過難纏的惡靈。但徐信口中的北大人卻令扶蘇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千年來數次相遇,盤冥洞法陣總是瞬間逃遁,是因為懼怕自己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對方陰詭如藏身迷霧的幽靈,實力究竟幾何目前還無從推測。直覺,恐怕不好對付!


    如若真的碰麵,別說是蒙毅,恐怕自己對上了,結局也不好說!


    扶蘇為蒙毅感到些微心憂,而蒙毅本人則壓根沒想那些,顧自摩挲著下巴的胡碴子沉思。


    “若依徐信所說,看來這盤冥洞中不止一個人啊。不過他們也未必就是一夥的。能大打出手,那個北大人還不惜拔了鎖徐信魂靈的燈鏈來擊敗對方,看來雙方實力相當啊!”


    邊說著,蒙毅一雙細長眼又止不住地抽跳了一記。伸手抻了抻眼皮,心裏想著人心這玩意還真是千年如一日的叵測。千萬年前人們就喜歡內鬥,如今依舊如此。


    “暫不去理會,在其再次露出行蹤前,我們都難再查探到盤冥洞的下落。”扶蘇背著手走進客廳。


    蒙毅跟在身後“如果沒猜錯的話,地窮爐和尋魂香都在北大人手中。那空空也呢?”


    “這名字如此奇怪,從未曾聽說過也沒在任何一本古藉中見過。幻靈族對自己守護的神器也無著書傳承,無從查起啊!”扶蘇有些無力地坐到沙發上。憑空冒出來一團又一團解不開的迷霧,令他感到有些頭痛。


    “北大人在使用尋魂香時點燃了亡魂,看來玨翎對這些神器確實是極不熟悉。連如何開啟之法都不夠詳細,唉...”與其說是玨翎不負責任,不如說幻靈族對飛羽洛溪內萬千神器的態度實在是太草率了!


    滿山長的靈芝就不是靈芝了,而是尋常草芥。見得多了再稀罕的物什也就被視作平常,得不到相應的珍視。‘何不食肉糜’,這真是一點常識都沒有啊!


    “也不知那北大人用尋魂香找到了什麽?”想到這個問題,扶蘇心頭隱隱地覺著一絲不安。


    “目前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地窮爐可用來融魂,煉製徐信說的那種血色珠子。徐信便是吞食融了的魂末才轉變為惡靈,所以那血珠定然有大用處!恐怕那自稱北大人的盤冥洞中人所圖之事,需要大量惡靈相助!”扶蘇看了眼牆上的鍾,時針指向了六點。


    “蒙毅,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扶蘇眉頭緊鎖。


    “怎麽了...”


    “其實當日接桑夏迴潤廬,一是因她母親的托付,二則是因為當時在查家村出現了一個惡靈!”


    “惡靈?你的意思,那惡靈是衝著小桑夏的?”原本坐著的蒙毅蹭地跳了起來,麵色一下子就變了。


    “不確定,也不知那惡靈是衝著她母親還是她。二十年前也是因為惡靈氣息我才去往何家小院的,這兩件事隻是巧合也就罷了,但若真與盤冥洞中人有關,那桑夏...?”扶蘇想到兩件事情之間可能存在的關聯,不由眉頭緊擰成一道。


    “你也別太擔心了,區區惡靈而已,也未必就與盤冥洞有關…”


    蒙毅那邊說著,扶蘇卻被突襲而來的不知名靈力攫住了神魂。心髒處一陣猛烈的抽痛,像被一股力量扭擰著,扶蘇額頭冒出冷汗唿吸也急促了起來。


    佝僂著背大口喘息,同時釋出靈力朝桑夏打工的花店方向疾速飛馳而去。


    “怎麽了?”蒙毅從來沒見過扶蘇這副模樣,驚得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去,快去...找她。快...”


    話沒說完,扶蘇的身體向前栽倒,直直撲向茶幾旁的地麵!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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