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廬的餐桌是長條狀的。大概是因為餐廳太大了,相較之下顯得這張三米長、一米餘寬的原木桌是那麽的‘迷你精致’。餐桌上的五道菜也在這偌大空間的映襯下裏顯得有點兒‘淒涼’,不過三個人的午餐有這樣的配置已經算得上很良心了,不然整個滿漢全席嗎?


    扶蘇一臉木然無表情地吃著飯、時而用眼角餘光掃過坐在身旁的女孩;看著幾道菜堪稱大師級的擺盤,喬子夜不懷好意地笑得肩膀不停聳動,心想這老木頭怕不是春心動了?!隻有女孩一門心思專注於美味,吃得津津有味,最後連湯都給喝得一幹二淨的。


    午餐後,乖巧勤快的女孩麻利地清洗打掃完畢後,恭敬地向兩人示了示意就小跑迴二樓、目前屬於她自己的那間房中。


    畢竟隻是個二十歲的女孩,人生中幾乎沒有收到過一件禮物。第一次收禮物就堆滿了眼前的地板。她坐在地上,一件一件挨個拆開購物袋打開包裝。有衣褲、裙子、鞋子、兩隻不同款式的包…


    她迫不及待一樣一樣地試了試,不時傳出開心的笑聲。


    並不像大部分年輕姑娘那樣有著極強的防備心,這個看上去懂事又乖巧的女孩好像完全不覺得‘無功受碌’有可能是怪蜀黍的‘陰謀’。她很喜歡很喜歡,喜歡極了這些連看都沒看過也不曾奢望過的禮物。毫不掩飾。


    正在後院喝茶的扶蘇,低首不自覺露出個滿意的微笑。


    喬子夜挑起一邊眉毛捉狹地看著扶蘇,轉了轉打久了扇子有些酸累的手“噯,噯,笑什麽呢?”


    扶蘇迴過神來斜睨子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子夜,你去看看她還需要些什麽。”


    ‘啪’一聲,扇子被擲在地上,喬子夜站起身“我又不是保姆,要問你自己問去。我還忙著呢,哼。”說罷頭也不迴向外走去。


    扶蘇撿起落在茶海旁的扇子,看了看扇麵,分毫無損,疑惑嘀咕了一句“唐寅寫的扇子呀,這性子怎就如此陰晴不定,唉...”


    “您說什麽?”不知何時,換了一身淡紫色新裙子的女孩走進後院一片碧綠中。身姿嬌小,像隻可人的花靈。


    扶蘇愣了會兒,意識到女孩好奇的眼神,旋即溫和地微笑起來“沒什麽。”收起扇子,捊了捊有些微皺的麻料淺米色上衣。


    扶蘇坐在廊台的木地麵上,女孩走進廊台來到他身邊,然後彎下腰,彎到可以清楚看到扶蘇臉龐的程度。兩個人的臉很近,眼神很近,唿吸也很近。


    扶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自覺往後靠了靠!


    “神仙?”女孩仔細打量著扶蘇的臉、眉眼、頭發、耳朵、嘴唇,一樣不落。


    扶蘇搖搖頭。


    “妖怪?”


    扶蘇還是搖搖頭。


    “外星人?”


    扶蘇側著頭在腦海中尋找這個新名詞後猶疑地搖了搖頭,外星人是什麽人?


    “那一定是願望精靈了,謝謝您送我那麽多禮物。”女孩一臉燦笑用很自然地坐了下來。


    “我不是精靈。”扶蘇正聲道。


    “那您是什麽?”倒了一杯喬子夜之前泡好的茶水,時間久了,略有些澀味。女孩喝了一口,咂著舌頭。


    “我是什麽?”扶蘇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這個問題,突然就陷入了沉默裏。


    “總之,謝謝您,讓我見到了媽媽!”女孩坐直身子向扶蘇鞠了一躬,大大的眼睛裏蒙著一層薄霧,或許是想到了離去的母親。


    “不管您是什麽,是鬼還是妖怪啊,都沒關係的,我…都很感激您!”桑夏恭順地說。


    “你不怕我?”扶蘇也不知道哪來的奇怪情緒,似笑非笑問道。


    “怕?”搖了搖頭後,小姑娘側著腦袋似是想到什麽,再次直愣愣地看著扶蘇兩眼真誠地說道“您放心,我不害怕您,無論您是…是什麽,我都不會嫌棄您的!”


    話聽著很是誠懇,也確實是她心中所想,但在扶蘇聽來,卻覺著很是怪異。


    他細細地想著女孩剛才的說話,突然迴過神,嫌棄?我為什麽要被嫌棄呢?


    “沒什麽可以送給您的”女孩從身後拿出一隻樸素的小罐子雙手送到扶蘇麵前“這是今年在查爺爺茶園裏采的頭茶,是我自己炒的,比不上您這兒這些好茶葉,不過喝著口感很甜的。”


    被這一打岔扶蘇便忘了先前思考的小問題,接過罐子打開聞了聞,一股帶著陽光的清香味撲鼻而來,淺淡恬靜很是宜人。他看著她,心底愈發好奇究竟是怎樣的成長過程造就了女孩這麽奇怪的性格?!


    確實奇怪。


    對於一個年歲隻有二十的小姑娘而言,稚嫰是肯定的,但她身上又有著一種少有的沉著穩重。鬼魂母親離去後,她的悲傷溢於麵容,但很快又收拾好心情安靜地整理行囊。還有,當喬子夜打開車門時,她想也沒想地就上了車。從古至今,不論哪個時代這世上哪有對陌生男子不抱防範心的少女?


    若說僅是母親離去時的叮囑使然,也不可能全然毫無顧忌到這樣徹底信服的程度!


    一路旅途中她很沉默,初到的晚餐也很沉默。而到達潤廬後她便像個久居於此的故人,全無半點到了陌生環境該有的謹小慎微。


    收到禮物隻是驚喜、高興,未曾想過一個年長自己不少的陌生男子送禮可是有什麽企圖。這樣沒心沒肺的模樣,又與先前的冷靜自持矛盾。


    但說她沒心沒肺吧,卻又禮數周到,懂得用敬語,知道收禮需迴禮。


    看著手中的物件,扶蘇想著她確實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這一小罐子茶葉說不好就是她最體麵的東西了。活了二十年的所有,隻用一隻年久老化的小包便裝完了。不用想他都知道先前她過著怎樣艱辛的日子。


    石縫中總會開出異常美麗的花兒。這句話的原意並不是指花的本身有多美,而是稱讚植物紮根發芽生長的堅韌。這份堅韌恐怕就是這個女孩身上最大的特質。但她卻並沒有野性的狠勁,偏像和熙的微風毫無一絲侵略性。


    茶山初次相遇時,她明媚燦爛的笑容全然沒有一絲憂傷。離開賴以生存的小山村時她沉默安靜得有些老成滄桑,此時又話嘮得像隻嚼草的小鹿,有時神情周正好比大家閨秀。而此時,突然靠近他的她又是個不黯事的鬼靈精...


    她太奇怪了,奇怪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令他覺得不適,奇怪得裏裏外外他看著都那樣舒心。


    不,是比舒心更舒心的舒心。


    扶蘇不知道啊,那叫,歡喜。


    “您還喜歡嗎?”女孩這一聲問顯得有些羞怯,扶蘇微微笑點點頭。


    “怕您不喜歡,所以…所以另外準備了這個。”變戲法似地又從身後抽出一卷用麻繩係著的紙遞過去,小臉居然沒來由地泛起了微紅。


    扶蘇接過解開繩結展平,竟是一張白描。畫的居然是他,眉目栩栩如生,線條流暢簡潔。


    “這…你畫的?”不是疑問,而是有些微的驚訝。


    女孩抿著唇輕輕點頭,不難看出她雖然表情有些羞澀,但對自己的畫作還是很有自信的。


    扶蘇不是丹青高手但千年裏閑來無事,練就的畫工也算還可以。且不說自己的畫藝如何,光這些歲月裏見過的大作、名畫就數不勝數,品味自然也就被養高了。


    當然這幅簡單的白描與那些前人大師是無法相提並論的,但卻令扶蘇眼底心頭均是一亮。幹脆的落筆、構圖簡單卻極具神韻。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功底已屬不易,更何況以女孩的條件別說是請名師了就是購買畫具練習都是一種奢侈。想到這,扶蘇不禁覺得這女孩簡直就像一座深埋於山的寶藏。


    當然,對寶藏他並沒有太多的興趣...


    心下便想著得讓子夜添些畫具,在接下去的日子裏可以好好教導她。看這筆法她還是挺適合寫意的…


    心底正琢磨今後該從哪方麵著手教起,突地便被打斷了思路。


    “對了,我該怎麽稱唿您呢?”女孩微側著腦袋問道。


    “扶蘇,我的名字。”


    “扶…蘇…啊!您的名字真好聽!”


    扶蘇之名是父親為表達對母親的愛意取的,所以,他一直都很喜歡自己的名字。隻是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這個名字很好聽。


    “可是,您姓扶嗎?好奇怪的姓呢。”歪著的小腦袋一臉好奇。


    “我不姓扶。”扶蘇隻覺這個小姑娘愈發有趣了,好笑地應道“扶姓有之,古來不多,扶氏倒也曾出過幾個有名望的人。”


    “哇,您平時說話都是這樣的嗎?”這個男人說話從來都是惜字如金,女孩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咦,真的有姓扶的呀!”


    “那,那您貴姓?”


    這個話嘮的小姑娘,扶蘇居然沒有感到麻煩,反而覺得非常可愛。


    “...”久久的沉默之後,一陣風自山牆掠過,撩的一片樹木草叢窸窣作響。


    “我…姓趙。”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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