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眼中的神采立刻去了一半。


    “但也不對。”白薇接著說,“蕭幻兒說的隻是一種可能性罷了。”


    “可是她說的也不錯。”李慕白低聲道。


    “那如果她說的不是真的呢?”寧致遠的聲音響起。


    “你怎麽來了?”李慕白一愣,“長寧呢?”


    “長寧她好像很不舒服,一直在冒汗,整個人都在抖,白薇你去看看可以嗎?”寧致遠臉上帶著幾分的焦急,從蕭幻兒死開始,他就沒有再對著白薇和李慕白用敬語了。


    “好。”白薇道,“那你們倆聊聊,我去陪著李長寧。”


    “辛苦了。”寧致遠對著白薇行禮道。


    “不辛苦,我替你照顧李長寧,你幫我開導李慕白,咱們扯平。”白薇說完便走了出去。


    “坐吧。”李慕白歎口氣,“不介意旁邊躺著一具屍體吧?”


    “無妨。”寧致遠很是淡定,“但死者為大,咱們還是出去說的好。”


    “行吧。”李慕白站起來,兩人走出去,走到外頭的露台上坐下。


    “今晚的月亮很亮啊!”李慕白看著頭頂上掛著的一輪圓月,感歎道,“很久沒有看過這麽清晰的月亮了。”


    “臨近中秋,月亮是格外的明亮一些。”寧致遠道。


    “方才在和蕭幻兒對峙的時候,我還覺得你好像腦子壞了一般。現在才發現,原來腦子有問題的那個一直都是我。”李慕白自嘲的笑了笑。


    “每個人所見所經曆的不同,所看到的自然也是不同的。”寧致遠道,“就像你現在,被蕭幻兒的話影響了。的確,按照她的說法, 如果沒有你的參與,也許真的會如同她說的那樣,大家都在過各自的生活。但就像她所嘲諷你的一樣,她也同樣不懂人性的惡。王珍珍的天賦異稟,本身就是一種災難了。她的優秀,早就引起了旁人的嫉妒,所以她才會被大家欺負和孤立。也許蕭幻兒沒有說錯,她是沒有主動的指使過旁人去欺負王珍珍。但她必然是默許的,因為對於王珍珍的欺負,本身就是對蕭家姑侄的一種討好。她沒有參與,但她的默許和冷眼旁觀,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所以我沒有錯對嗎?”李慕白問。


    “你當然沒錯。”寧致遠道,“如果你不出現,對於王珍珍的欺負隻會加劇,也許她都等不到那次晚宴,就會被那些人給毀了。你的出現,最起碼是給了王珍珍希望。隻是那時的你尚且年幼,不懂人心險惡。更不知道,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惡意堆積起來究竟有多可怕。就像蕭幻兒說的,她隻是指使人給王珍珍換條舊弦,但卻變成了能割斷王珍珍手指的兇器。這背後的兇手到底是誰,現在也查不清楚了,或許本身兇手就不止一個人。那些躲藏在蕭幻兒背後的兇手們,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將一切都堆在了蕭家姑侄的身上。除去王珍珍和蕭幻兒這兩個受害者,就隻有你和蕭舒欣兩個加害者。而真正的兇手,早就完美隱身了。”


    “我從未想過這些。”李慕白道,“我知道人心險惡,卻隻知道大奸大惡。”


    “大奸大惡之人最好認,但那些躲躲藏藏的小人才是最難對付的。”寧致遠道,“你習慣了見的都是大惡之人,所以不知道這些躲在陰影裏的惡意才是最致命的。每個人都無辜,但每個人都是兇手。”


    “這次的事,我會記得的。”李慕白壓低聲音。


    “世子爺,你是好人,最起碼,你真的救了王珍珍。”寧致遠拍拍李慕白的肩膀,“雖然她失去了她的天賦,但就像我方才說的那樣,王珍珍的天賦本身就是她的災難。她沒有一個強大的家族支撐,早晚要出事的。而你,給了她一個平靜且幸福的人生。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


    “這樣說,我還真是個大好人了?”李慕笑問。


    “是的,天大的好人。”寧致遠也笑了笑。


    “看看月亮吧。”李慕白抬頭,“很久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月亮了。”


    “好。”寧致遠點點頭。


    兩人就真的一起仰頭開始賞月。


    白薇看著一直在床上不停的動著的李長寧,歎了口氣。


    “本想讓你睡一覺的,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白薇坐下,取出隨身帶著的銀針,給李長寧紮了幾針。


    幾針下去,李長寧悠悠的醒來。


    許是刺激過大,李長寧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呆愣的盯著床頂,盯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的轉頭。


    “怎麽是你?”李長寧看著坐在自己床邊凳子上的白薇。


    “不然你希望是誰?”白薇收起自己的銀針,“你的寧哥哥嗎?”


    “我希望是幻兒。”李長寧沒有搭理白薇的打趣,而是將目光重新放迴了床頂。


    “哎。”白薇歎口氣,“蕭幻兒已經死了,死的透透的了,不會再複活了。”


    “你見過很多死人嗎?”李長寧問,“死人在你嘴裏那麽雲淡風輕。”


    “你第一次見死人?”白薇問。


    “嗯。”李長寧道,“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我麵前,還是陪了我很多年的人。”


    “難怪啊。”白薇道,“我是經常見死人,我也殺人。”


    “嗬嗬。”李長寧低聲笑了,“所以在你眼裏,幻兒的死根本不算什麽對嗎?你巴不得她死了,畢竟她那樣對你。”


    “人死如燈滅,在乎或者不在乎根本沒有意義。”白薇道,“不管是蕭幻兒,還是她姑姑蕭舒欣,亦或者你,我都不曾放在眼裏過。我不在乎你們,我隻在乎我自己。”


    “你還真是薄涼啊!”李長寧道。


    “我以為你會說我自私。”白薇道。


    “自私的人不是你這樣的。”李長寧偏頭看著白薇。


    “囂張跋扈的公主也不是你這樣的。”白薇看著李長寧的眼睛。


    “真奇怪,我現在居然一點都不恨你。”李長寧嘲諷的笑著,“明明是你導致了幻兒的死。”


    “蕭幻兒的死是她自己的選擇,和我沒有關係。”白薇道。


    “她為什麽一定要死呢?”李長寧道,“明明都已經解釋清楚了,明明她的手可以治好的。”


    “你覺得那是解釋?”白薇道,“那是一個人死前最後的唿喊,當她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時候,就是她平靜的接受死亡的時候。”


    “可是明明就有希望的啊。”李長寧道。


    “李長寧,你真的是相當的單純啊!”白薇道,“在你嘴裏輕描淡寫的誤會,是蕭幻兒和蕭舒欣,乃至於王珍珍,被毀掉的一生。這幾年在心裏的折磨,早就成了他們的心魔了。他們在意的根本不是雙手能不能治好,能不能再重新拿起琵琶了。”


    “那他們在乎什麽?”李長寧問。


    “在乎的是被蹉跎的時光,在最驕傲的時候被打落雲端的恥辱。”白薇道,“你生在富貴之中,對你來說,哪天你一頓飯不吃,合宮上下就要急的團團轉了。所以,在你看來,什麽事都是可以過去的。因為所有的東西,你都是唾手可得,但對於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來說,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他們需要很努力,才能獲得一點點的成就。而對於蕭舒欣和蕭幻兒來說,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在蕭幻兒手被李慕白當眾折斷的時候,就已經破滅了。即使蕭幻兒真的治好了手,她也不可能拿得起琵琶了。就算李慕白是人人唾棄的紈絝,但他也是大慶的世子爺,他對蕭幻兒做的事,已經定性了蕭幻兒的一生了。”


    “為什麽要這樣呢?”李長寧問白薇,“為什麽人非要這樣相互殘殺呢?”


    “為了活下去,為了更好的活下去。”白薇說,“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是有限的,想過的好,就必須要多擁有一些。但一個人擁有的多了,就必定會有一個人失去的多。這是不可能被打破的平衡,所以,人人都是要爭的。”


    “是不是寧哥哥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才會肯定幻兒?”李長寧問,“隻有我和慕白哥哥不懂。”


    “寧致遠看的遠比這個深,他的眼睛或許看到過更多的東西。”白薇道。


    “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李長寧道,“為什麽你懂這麽多?”


    “因為我不是一開始就養在深宮的貴人,我是從小在山裏長大的,我是在市井裏混大的。”白薇道,“所以你們說我粗鄙無禮,說我不懂禮數。我是真的不懂,我曾經一度需要很用力,費勁心力才能活下去。”


    “為什麽?”李長寧問。


    “不知道,也許這就是我們苗疆的傳統吧。”白薇道,“這是另外的故事了。”


    “那你們打算怎麽處置幻兒?”李長寧見白薇不願多說,也不追問了。


    “明日就對外說,是她突發惡疾去世了。她的屍身我已經整理好了,看不出來的。”白薇道。


    “那就把她帶去寒山寺吧,請那裏的僧人給她好好的做一場法事,讓她下輩子能活的稱心如意一點。”李長寧道,“然後將她葬在寒山寺,讓她清清靜靜的。”


    “好。”白薇點點頭,“你也別太傷心了,逝者已矣,活人的牽掛隻能讓她走的不安寧。”


    “好。”李長寧道,“讓她清淨的走吧。”


    “你睡一會兒吧,明早起來就好了。”白薇道,“我也不打擾你了。”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


    “白薇。”李長寧叫住白薇,“謝謝你。”


    “李長寧長公主應該是全天下最驕傲的公主,我還是喜歡你那副看不起我的樣子。”白薇對著李長寧微微一笑,“我希望明天到了寒山寺,葬了蕭幻兒,你還是那個你。”


    “好。”李長寧的眼裏漸漸的湧出淚水,“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白薇假裝沒看見,轉身走了。


    李長寧閉上眼睛,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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