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一邊與程桐一邊過招,一邊與靳天羽辯駁。靳天羽坐在輪椅之上,從城頭揚起羽扇,仰天大笑:“李小和,欒氏逆賊,早就該死了,仗著欒楓的功夫,在晉國之內橫行霸道,如今欒楓已死,爾等還有何本事叛逆,範氏忠臣向來為國無私,如今齊集眾卿,共禦外侮,你等逆賊,今日必定教你有來無迴,晉國大道才是天下正義。”


    李小和越聽靳天羽之言心中越氣,罵道:“範氏逆賊假公濟私而已竟然還自負為國為公,爾等晉國公卿,如今範氏無非借各家兵甲來滅欒氏而已,鞏固自己在國內的勢力罷了,一旦他得手,下一個就是爾等。反觀欒盈,向來秉持正道俠義,無非衝突了幾次範氏,便記恨至今,即便今日欒氏覆滅,他日爾等也不會有好下場。”


    李小和所言,也是句句誅心,那眾卿在高台之上,聽聞李小和所說,心中也各自膽寒,畢竟範匄為人,他們也不是不知,如今欒氏如此家底都被他設計至此,自己這些宵小公卿自然不在話下。於是互相觀望也不禁有些心中憂懼。晉侯似乎也瞧出了眾卿心動,尤其是那魏舒本來就不願與範氏為伍,隻不過實在是無可奈何。晉侯卻忽然抓起魏舒之手,大笑道:“愛卿無需擔憂,晉國上下自然是寡人作主,忠君為國,怎可能惹禍上身。範愛卿無非替寡人分憂除暴而已。今日覆滅欒氏逆賊,他日每家封地增闊百裏。”


    人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重賞之下可以湮滅道義,號令群雄,這闊地百裏,讓眾卿無不奮勇向前,即便原來還對欒氏心存憐憫,即便原來還對範氏有所顧慮的,如今都毫無後顧的高聲呐喊,附和晉侯。


    李小和心中如同百煉烈火一般難受,這世間的一切,竟然都可以如此輕而易舉的被人歪曲扭轉,而且這眾卿擁護之下欒盈自然而然的變成了逆賊,那公道便更加不用去討還了。李小和氣急之下,淡淡一笑:“如此一來便是說,隻要晉侯想要欒氏死,欒氏便應該自行了斷,否則不僅毫無公道可言,毫無生路可循,也會直接落得一個不忠逆賊的千古罵名,一族之人的功績在這之後便盡數毀滅。而這是非對錯,忠心和叛逆都隻是你晉國國君一個人的評判而已,這是何等不公。”


    晉侯淡淡言道:“你殺我父侯,竟然還敢與寡人提什麽不公?這世間的道義,在晉國百姓身上體現得尤為真切,又何須多言,你若不服,轉身去看看那些為寡人奮不顧身的子民,他們就代表了世間普遍的認同感,你便是有自己百般狡辯的言辭,難道還能將這些百姓的抉擇給漠視了嗎?”


    “你才是百般狡辯,這些百姓無非是貪念你那一點賞賜罷了,沒出息的人,跟他們怎能談俠義!”李小和有些無助,又有些茫然,那些平頭百姓,是一個個無知的渾水摸魚者,一顆俠心教他不能妄自傷人,但是這一刻俠心也教他讀懂眾生的平庸。世間的大多數人,畢竟是不能理解什麽是道義,什麽是正直的。他們心中最奉為至尊的,其實就是利益而已,哪有人連吃喝都顧不上還談高尚俠義!


    晉侯更加洋洋自得:“說得不錯,不過寡人提醒你,既然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是平庸的,那麽平庸就是主流,大多數人不懂什麽叫俠義,那就是說俠義隻是一個世間不能通行的偏激道理罷了。你嘲笑他們利欲熏心,嘲諷他們不懂道義大義,其實不懂的是你,你不斷的要打破這個世道既有的規律,而又不能將終生說服,那麽你自己所懷抱的那份憧憬,其實就是一紙蒼白無意義的咆哮,時過境遷便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你曾經的呐喊。”


    李小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虛,不錯,他一直篤信的道義,一直奉行的剛正磊落,如今竟然遇到了最大的心魔,他不能將道義廣播於天下,隻能在小眾之中,隻能在他自己內心嚴克不疏,這其實隻是在淨化自我,而世間並沒有人能夠認同他的正確,也就不會有廣泛的共識,更加不可能在世間通行了。所以李小和這多年以來的拚搏似乎隻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修行,他讓自己變得更加高潔,而眾生卻墮落得益加無恥,就連曾經赤子一般的程桐,如今也被世俗同化。這是最大的諷刺,也是對李小和所為最大的否定。


    李小和渾身汗毛倒豎,心中不安和矛盾重重圍裹,讓他的腦海之中瞬間浮現出無數言辭和人物,他們互相辯駁,相互攻訐,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勝出,能夠給李小和一個滿意的答複,正確的指引。不過,李小和在這樣雜亂無章的信息交匯之中,很快周身便泛起了熱汗,汗水就如同他的眼淚一般,從周身留下,表現出他內心的恐懼和不安。他將自己體內所有的力量都用來排解眼前的驚恐,將自己經脈中所有的內力都以不知名的招數打了出來,隻為了釋放他體內不可控製的難受。


    程桐一瞬間覺得李小和好似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這種狀態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是習武之人從來不敢涉足的一處境界,這種境界可以讓人殺傷力無限,卻也可以將人的經脈寸寸震斷。程桐節節敗退,幾乎無法抵擋李小和的攻勢,靳天羽在城樓之上大叫:“神射手聽令,瞄準李小和發箭。”


    眾人得了吩咐,也不管前方何人是李小和,隻對著兩個人的區域不斷射出箭矢。柳涵聽此時額角之上也不斷滲出汗珠,師曠的琴音的確是神乎其技,在他的琴弦之下,雖然毫無內力可言,但是那音韻至純讓旁人不知不覺就神魂顛倒。就在兩人努力對抗的時刻,師曠忽然把宮羽之音互相顛倒,一刹那華聲大變,天淵互逆,讓李小和瞬間感受到經脈一顫,柳涵聽見李小和在空中瞬間出現了異樣,慌忙將內功在此運起,將笙簫抵住師曠的武境,卻發覺師曠的琴律忽然又轉入角音,清亮高亢,抑揚頓挫,直接把柳涵聽的內息震得紛亂,但聽得柳涵聽一聲輕吟,噴出一大口鮮血,瞬間將整個弄玉笙染得通紅。


    吳子元一直從旁策應,忽然見到柳涵聽被師曠這個不懂武功的人造出內傷,心中也驚駭異常,慌忙要飛身上來搶救柳涵聽,但見柳涵聽道了一聲:“吳先生,我拚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辜負郢君,你還是趕快去護著欒氏的人逃命吧,這裏看來已經是大勢已去!”


    柳涵聽話音未落,聳身而起,又跳上更高一層城牆,站在極高之處,笙簫音韻,遠播四方,她帶著內傷,隻為讓李小和能夠不被師曠的琴韻幹擾。而李小和被師曠連續兩次轉音弄得經脈也有些紊亂,但是李小和此時的狀態,早已是進入了癲狂,本就狂亂更加不要說什麽紊亂不紊亂了,他大怒道:“老瞎子你不好好彈自己的琴,卻來這裏趟江湖渾水,要爾等今日有來無迴!”李小和如今周身的真氣迸發,盛怒之火燃燒起來,比護體郢息還要誇張百倍,程桐淩空與李小和過招,連連被對方的真氣掌風掃中身子,已經幾乎難以支撐,達到了自己的極限。李小和大吼一聲:“程桐,許多日來,你的遭遇讓兄弟我深感同情,難受得緊,但是如今你再也不是曾經的程桐兄弟了,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但見李小和將周身真氣四散而出,好似當年欒楓使用龍悔尤笑的指法一般,隻見四麵八方七八頭真氣青牛將程桐包圍在核心,直奔程桐身體而來,程桐本來在狂暴無忌的李小和麵前已經十分遜色,招架不住,這時候李小和一時間打出八招怒特掌,如同八個天神,各自方位不同,招式不同,直逼程桐,程桐措手不及,而且絲毫沒有了抵抗的能力,但見一刹那間血濺夜空,程桐長衫飄零,跌落在無數廝殺的軍兵之中。李小和似隱似幻,聽到了一聲:“或許,曾經的純粹,隻有在無忌山莊之時,才是最為美好。那時的少年懵懂,也是初生之犢的剛正,都把情義和俠義詮釋得最為無暇。”


    李小和癡癡的望著隕落的程桐,迴憶著他們曾經的經曆,若能再迴當年,大家都是那一個籍籍無名的江湖小輩該多好。純真而又充滿理想,全無城府的內心就好似沒有一絲瑕疵的白璧,你不是掌門,我也不是郢君。隻可惜,世間就這樣將你我染成了這樣的兩個人。


    李小和不知是怎樣的滋味,但是隻是覺得自己的內心之中,有著無數的傷從思緒的最底層不斷湧出,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麽錯了,不知道究竟是誰錯了,但是他知道這世界終究就是如此,將他們盡數改變了。


    就在這個時候,柳涵聽又是一聲呻吟,她仰倒在城樓之上,但見她肩頭中了一隻長長的羽箭,搖搖晃晃,堅持不住,口中的弄玉笙也掉落在城牆下麵。晉侯的軍兵越戰越勇,好似源源不斷的山洪從城門中湧出,將身後欒氏的兵馬覆蓋碾壓湮滅。


    李小和不知道是盛怒還是驚惶,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仇恨,他將自己體內的真氣再一次震起,向外努力的迸發而出。師曠的音韻再一次響起,將李小和的身體籠罩在一片片烏雲之下,然而李小和一瞬間英姿勃發,將真氣運起,好似天帝臨凡一般周身金光燦燦,護體不滅。李小和此時怒火燒盡九重天,若不是這個肮髒世間的你爭我奪,這些心懷赤子的少年又怎麽可能如此義無反顧的走上不歸路。腳下如此多的甲士散兵,或許其中也有許多人是為了自己的俠客夢而不入江湖,但是他們也可能很快就在這個世俗之中墮落,如同程桐一般。但是這份墮落,竟然自己也沒有資格評判,因為畢竟自己的價值觀已經不能代表這世間的正道,按照晉侯的提示,隻有那些被庸人所附和讚同的律條,才是至高不變的真理。


    李小和如今已入魔道,絲毫不管周身的是是非非,他毫不顧及將無限真氣噴發而出,師曠的琴音綿密無間,好似一曲曲水浪侵入眾人之心,但是李小和的真氣就正巧逆著師曠的琴音追本溯源,循著他精妙的琴韻上溯迴擊,從四麵八方,看不到聽不見的四周一起湧入師曠的心房。就在這一瞬間,師曠猛然感受到心髒的一陣劇烈顫動,十指瞬間僵硬得不能彎曲,琴弦一根接一根,盡數繃斷。


    他如同柳涵聽一般,u看書ww.ukanu 也大唿一聲,口吐鮮血。隻聽得晉侯身側無數護衛搶上,將師曠拖拉著朝著後宮扶走。這時候欒氏兵馬已經打敗,雖然有一二眼尖的士卒喊著:“對方的高手已死,我等有機會重奪陣地!”但是如今敗局一定,紛紛向後逃竄的士兵相互踩踏,根本不容人力挽狂瀾。


    李小和在城樓之上尋找欒盈和欒玉的身影,可是如今腳下戰火紛亂,兵車損毀,早已瞧不見他二人的身影,隻有無邊無際的戰火狼藉。李小和張望了一圈,看不到他二人身影,便再一次將內力運起,肆無忌憚朝著腳下晉侯的甲士打去,李小和如今盛怒之下,體內的真氣就如同源源不斷的孤竹君一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無數青牛從天而降,碰著即死,晉侯甲兵軍車無數,一時間全部被李小和的掌力打得七零八落,本來占據上峰的實力,被李小和一個人攔擋在前,竟然仍舊不能衝出公宮大門,一群甲兵隻得無奈的在此退迴公宮內殿。


    靳天羽見狀也不禁大驚,程桐身死,無數兵馬竟然被李小和一人阻擋在身後,若是一般人卻也不知所措。範匄問道:“靳先生,這如何是好?”


    靳天羽將羽扇輕輕一揮,淡定的說道:“無妨,天道已定,豈可違拗!”極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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